霜降后的第七日,京畿东南角的枯井里浮出一具童骸。消息在早市尚未散,便顺着风钻进了皇城根。刑部、大理寺、锦衣卫,三方人马拉着绳索下到井底,却只捞出半截白骨与一只泡胀的牛皮拨浪鼓。鼓面裂开,里头塞着一张泛黄的纸,纸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四句童谣:
“井底点灯灯不红,
新娘无头雪里逢。
月里相思谁寄与?
一声铃响一场空。”
燕迟立在井栏外,掌心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支乌木簪。簪尾“云月”二字被指腹磨得发亮,他却浑然未觉。童谣的每一个字,都像梦里那条冰凉的舌,舔过他耳廓——那是锁魂塔崩塌前,云月贴着他颈侧吐出的低语。梦里,她也曾哼过同样的调子,只是当时鼓声沉闷,铃音清脆,而此刻,拨浪鼓裂了,铃舌不翼而飞。
“世子,这童谣邪性。”仵作老何捧着拨浪鼓,声音压得极低,“四句里三句应了咱们手里的案子:新娘无头,雪里相逢,铃响成空。最后一句……”老何抬眼,目光掠过燕迟眼角那粒朱砂痣,欲言又止。燕迟知道他想说什么——最后一句,应了梦里的“云月”。
白日里的司天监,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却无人敢抬头。燕迟穿过回廊,脚步比往日急。值房门虚掩,里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摸索着行走。他推门,便见云月背对门口,指尖沿着书架的棱角缓缓移动。她今日着鸦青窄袖,腰间碎玉铃用素绢缠了,不响。听见动静,她回头,目光却虚虚地落在燕迟肩后,像隔了一层雾。
“你看不见?”燕迟声音低哑。云月眨了下眼,左眼下的朱砂痣微微颤动,片刻后才聚焦到他脸上,笑意温软:“方才在暗室查星图,伤了眼,片刻便好。”她语气轻飘,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书架边缘,指节泛白。燕迟心头一沉——失感又来了,这回是眼睛。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指腹贴上脉门。脉象急促,却在他掌心慢慢平复。云月偏头,耳廓微红,声音轻得像雪落:“世子查案要紧,不必顾我。”话音未落,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细腕,腕骨处缠着一圈红线,线头坠着一粒极小的铜铃——正是拨浪鼓里缺失的那枚铃舌。
铜铃冰凉,铃面刻着“迟”字,笔画稚嫩,像是孩童手笔。燕迟指腹摩挲那字,童谣在耳边轰然炸响:“月里相思谁寄与?一声铃响一场空。”他抬眼,云月却已垂眸,指尖在他掌心写下一行小字:井底童谣,梦里出处。字迹极轻,却像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梦里……你也唱过。”燕迟声音发涩。云月睫毛颤了下,指尖在他掌心继续写:梦里鼓裂,铃舌藏我腕。燕迟攥紧那枚铜铃,铃舌在他掌心微微震动,竟发出极轻的“叮”——声音被四周的寂静放大,像童谣最后一句的尾音,幽幽不散。
他忽然想起锁魂塔崩塌那夜,云月以血为引,在他眉心点下的那粒朱砂。此刻朱砂痣隐隐发烫,与铜铃的震动同频。童谣、拨浪鼓、铃舌、朱砂,所有线索在脑海里绞成一张网,网心便是云月。
“童谣里的新娘,是谁?”燕迟低声问。云月指尖在他掌心顿住,片刻后写:梦里新娘,是我。燕迟呼吸一滞,掌心铜铃骤然滚烫,铃舌在他指间震颤,发出细碎的嗡鸣,像孩童的呜咽。
“井底点灯灯不红……”云月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穿过井壁,“梦里我曾是新娘,也曾无头。如今灯未红,铃已响,童谣成真。”她抬眼,目光穿过他肩头,落在窗外枯井的方向,眼底浮起一层极淡的水雾,“月御的劫数,来了。”
燕迟握紧她手,铜铃在他掌心烙出深深浅浅的印子。他想起梦里雪原上,她双目流血,说“我已经看不见颜色”。如今失感初现,童谣成真,下一步,是否便是“一声铃响一场空”?
“劫数如何解?”他在她掌心写。云月指尖微颤,写下极轻的两个字:心动。字迹未干,铜铃在他掌心“叮”地一声脆响,童谣最后一句在耳边轰然炸开,像井底回声,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