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松烟入墨

平江府的书斋总带着股旧纸的香。林清晏刚把新收的松烟墨放进匣子里，就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嚷嚷声：“林姑娘！林姑娘！”

苏柠像阵风似的冲进来，手里扬着本蓝布封皮的话本，发梢还沾着点外面的热气：“你看我带什么来了？新出的《江湖双姝记》！讲两个姑娘一个会制香辨毒，一个会打抱不平，结伴闯江湖呢！”

林清晏正在临摹瘦金体，宣纸上的“清”字刚写了一半，被她这阵仗惊得笔尖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点儿。她放下笔，看着苏柠把话本拍在案上，书页哗啦啦翻到某一页：“你看这段！这个制香的姑娘用薄荷香迷晕了山贼，跟你多像！”

“我不会迷晕人。”林清晏拿起镇纸压住纸页，目光落在苏柠沾了墨的指尖——想来是翻书时蹭到的，“而且，江湖不是话本里写的那样。”

“那也很像嘛！”苏柠不依，凑到她身边看那未写完的字，“你这字真好看，跟你人一样，冷冷清清的。”她说着伸手去够砚台里的墨锭，“让我试试？”

林清晏没来得及拦，她已经抓起墨锭往砚台里蹭，动作太急，墨汁溅出来，溅了两人一袖口。苏柠“呀”了一声，看着自己袖口的墨渍，突然笑了：“这下好了，咱们都成花脸猫了。”

林清晏的眉头却蹙了起来——那砚台里的墨，是她用松烟和艾草汁特制的，本是想调一款“静气香”。她刚要开口说“别胡闹”，却见苏柠正用指尖沾着砚台里的墨，在废纸上画小人，画出来的姑娘扎着两个歪辫子，手里还举着颗黎檬。

“你看，这是我。”苏柠指着小人，又画了个站在旁边的、捧着香料罐的姑娘，“这是你。咱们也像话本里那样，做一对搭档好不好？”

松烟墨的淡香漫在空气里，混着苏柠身上的黎檬气。林清晏看着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突然想起昨日她碾松烟时，苏柠蹲在旁边看，说“烟墨的气闻着像雨天的屋檐”——这话糙，却奇异地贴切。

“搭档做什么？”她拿起笔，蘸了点墨，在两个小人中间画了株薄荷。

“闯江湖啊！”苏柠眼睛更亮了，“你制香，我帮你打架！谁要是敢欺负你，我一拳头把他打……”话说到一半，看见林清晏正用墨笔轻轻描她画的歪辫子，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打跑。”

林清晏没接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教她把小人的裙摆画得更顺些。苏柠的手比她小一圈，指尖带着点薄茧，握笔时力道总不稳，墨线歪歪扭扭的，却烫得她掌心发暖。

“其实……”苏柠突然说，“我爹想让我学女红，说姑娘家要文静些，可我总绣不好。”她看着纸上林清晏画的薄荷，叶片的纹路清清爽爽，“不像林姑娘，做什么都这么好。”

林清晏放下笔，取过旁边的香料罐，倒了点松烟墨粉和晒干的艾草碎在石臼里：“试试这个。”她往石臼里加了点清水，“松烟入墨能安神，艾草能驱虫，调出来的香，比寻常的冷些，却不容易散。”

苏柠学着她的样子碾香料，动作还是急，墨粉溅了满脸。林清晏拿过帕子替她擦，擦到嘴角时，苏柠突然笑出声：“林姑娘，你好像话本里的先生，总爱管着我。”

“谁管你。”林清晏收回手，耳尖却有点热。她看着石臼里渐渐融合的墨粉与艾草，突然明白，苏柠就像这黎檬的甜，撞进她松烟似的冷里，竟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

那天傍晚，苏柠抱着调好的半罐香粉走时，怀里还揣着那张画着两个小人的废纸。林清晏站在书斋门口，看着她的鹅黄身影拐过巷口，手里的笔还捏着松烟墨——方才她在纸上写了个“柠”字，笔锋里带着点不自觉的暖意，不像瘦金体，倒像被阳光晒软的棉线。

砚台里的墨还没干，映着窗外的暮色。林清晏轻轻呵了口气，墨面上荡开一圈浅纹，像藏着个没说出口的念头：或许，话本里的江湖，未必非要刀光剑影。

比如此刻，有个人踩着暮色跑远，衣袂带起的风里，既有松烟的淡，又有黎檬的甜，这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