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平江府，空气像裹了层热棉被。
林清晏在清芷轩后院的竹棚下晾香料，刚把晒好的艾草收进竹篮，就听见前铺传来苏柠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哑：“……不是陈茶，是新采的雨前龙井，您闻闻这味……”
她掀开竹帘走出去时，正看见个穿绸缎衫的胖掌柜，把苏柠递过去的茶样扔在柜台上：“什么新茶？淡得像白水！临安来的野丫头，也敢来平江府糊弄人？”
苏柠攥着竹篓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却还是耐着性子说：“您再尝尝，这茶得用山泉水泡，回甘很清的……”
“尝什么尝？”胖掌柜瞥了眼她沾着茶渍的袖口，“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赶紧走，别脏了我的眼！”
林清晏把竹篮往案上一放，薄荷的清冽混着艾草的苦香漫开来，她没看胖掌柜，只对苏柠说：“进来喝杯茶。”
苏柠眼圈有点红，咬着唇没说话，转身要捡地上的茶样，却被胖掌柜一脚踩住：“捡什么？这种劣等货，只配扔去喂猪！”
“我铺子里的茶，还轮不到外人置喙。”林清晏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清芷轩虽只卖香，却也知道，茶的好坏，不在价钱，在人心。”她弯腰捡起被踩碎的茶包，指尖拂过苏柠发红的眼角，“走了。”
胖掌柜被噎了下，看着两人走进后堂，悻悻地骂了句“不知好歹”，转身走了。
后院的竹棚下，林清晏正往紫砂壶里投薄荷。苏柠蹲在薄荷畦边，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着。竹篓倒在地上，里面的茶样撒了些，混着泥土，像她此刻的心情。
“过来。”林清晏倒了杯茶，放在石桌上，“凉的。”
苏柠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坐下时往旁边挪了挪，离她半尺远。她盯着茶杯里打转的薄荷叶，声音闷闷的：“我是不是很没用？连点茶都送不出去……”
“不是。”林清晏看着她沾了泥土的鞋尖，“是他不懂。”
“真的？”苏柠抬头，眼圈还红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可他说我是野丫头……”
“野丫头怎么了？”林清晏拿起块黎檬蜜饯，放进她的茶杯里，“野丫头敢跑遍平江府送茶，敢对着不讲理的人说真话，比缩在绸缎堆里的蛀虫强多了。”
蜜饯在茶里慢慢化开，甜酸混着薄荷的凉，漫出杯口。苏柠吸了吸鼻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呛得咳嗽起来。林清晏递过帕子，看着她咳得发红的脸，突然说：“你的茶很好，我喜欢。”
苏柠的咳嗽猛地停了，愣愣地看着她。阳光穿过竹棚的缝隙，落在林清晏的发梢上，她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却还板着脸，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你……你喜欢？”苏柠的声音有点抖，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
“嗯。”林清晏别过脸，去整理案上的香料，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薄荷叶，“比府里那些贵价茶，清冽多了。”
那天下午，苏柠没再提送茶的事，只是蹲在旁边看林清晏碾香料。她的手指被香粉染得发绿，却笑得眉眼弯弯。林清晏碾着薄荷，听着她哼临安的小调，突然觉得，这伏天的热，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傍晚苏柠走时，竹篓里多了包新制的薄荷香。林清晏站在门口，看着她的鹅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捏着块没来得及放进茶里的黎檬蜜饯。
含在嘴里，酸得人皱眉，咽下去后，却有股甜，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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