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府的夜，总带着点薄荷的凉。林清晏刚封好最后一罐安神香，就听见后院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屋顶。
她握着油灯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檐角的月光下，正趴着个鹅黄色的身影，裙摆垂在瓦上，像片被风吹歪的叶子。
“苏柠？”林清晏的声音惊得那身影一哆嗦，差点从屋顶滚下来。
“嘘——”苏柠回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沾着点灰，“我从临安回来啦，怕你睡了，就从后墙爬上来了。”她说着笨拙地往下挪，脚没踩稳，“哎哟”一声摔进了后院的薄荷丛里。
林清晏提着灯走出去时，正看见苏柠从薄荷丛里坐起来，发梢挂着片叶子，嘴里还叼着根草。“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用油纸分层包好的话本，“新出的《江湖双姝记》下册！我特意让说书先生留的！”
油灯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得眼睛亮晶晶的。林清晏看着她被薄荷叶划红的手腕，没好气地递过帕子：“爬墙摔了，很光彩？”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苏柠嘿嘿笑着接过来，胡乱擦了把脸，把话本往石桌上一拍，“快来看！这段写她们在破庙里过夜，用薄荷烟驱蛇呢，跟你上次调的香像不像？”
林清晏被她拉着坐下，两人凑在油灯下翻话本。苏柠看得投入，时不时拍着大腿喊“好！”，鹅黄的衣袖扫过林清晏的手背，带着点夜露的凉。
“你看这里，”苏柠指着某一页，“这个会制香的姑娘总爱说‘慢慢来’，跟林姑娘你一模一样！”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林清晏的脸颊，“不过她没你好看，你皱眉的时候，比话本里的仙子还动人。”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廓上，林清晏猛地偏头，撞在苏柠的额头上。两人都“嘶”了一声，捂着额头对视，突然都笑了。
“说什么胡话。”林清晏别过脸，耳尖在月光下泛着浅红。她拿起茶壶，往两个粗瓷碗里倒薄荷茶，茶汤里晃着细碎的月光。
苏柠捧着茶碗，小口抿着，突然说：“林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热闹？”她指了指自己，“比如……不喜欢我总来烦你？”
林清晏搅着茶里的薄荷叶，没立刻回答。檐角的月光淌下来，落在苏柠的发顶，她的发丝很软，像刚晒过的棉线。
“临安的夏夜，会有萤火虫吧？”她突然说。
苏柠愣了愣，随即点头：“有！多得很，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我娘说，抓一把萤火虫放在罐子里，能照亮整间屋呢。”她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没注意到林清晏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下次……”林清晏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茶里的热气，“带我去看看。”
苏柠的眼睛瞬间亮了，差点把茶碗打翻：“真的？！”见林清晏点头，她兴奋地站起来，却被门槛绊了一下，顺势坐在了林清晏旁边的石阶上，“那说定了！等秋收后，我就带你回临安，咱们躺在黎檬树下看萤火虫，我还会唱临安的童谣呢！”
她唱了起来，调子有点跑，却像夏夜的风，带着黎檬的甜。林清晏靠在门框上听着，手里的茶碗渐渐凉了，心里却暖烘烘的。
话本摊在石桌上，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苏柠唱累了，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靠在了林清晏的肩上。
“林姑娘，”她的声音带着点困意，像只撒娇的小猫，“你说，咱们会不会像话本里那样，一直在一起啊？”
林清晏没说话，只是轻轻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稳些。檐角的月光落下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盖了层薄薄的银纱。
后半夜，苏柠睡得沉了，嘴里还嘟囔着“黎檬糕”。林清晏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自己的床榻上，盖好薄被。看着她睡梦中还微微上扬的嘴角，她突然想起苏柠刚说的话。
她走到窗边，月光正好落在案上的香料谱上。林清晏提笔，在空白处画了片小小的薄荷叶，旁边添了片更歪的柠檬叶。
夜风穿过后院，薄荷的香混着黎檬的甜，漫了满室。她想，或许不用等到来年，或许不用去临安看萤火虫。
只要檐角的月光还在，身边的人还在，这样的夜，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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