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话本里的江湖

苏柠把新话本拍在清芷轩的案上时，带进来半袖的阳光。“你看你看！”她指着书页上的插画，画中两个姑娘并肩站在山崖边，一个背着香料篓，一个提着剑，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画里的制香姑娘跟你一样，总爱穿素色衣裳，连皱眉的样子都像！”

林清晏正用竹筛筛薄荷粉，闻言抬眼，阳光恰好落在插画上，把那姑娘的衣摆照得泛白。“话本里的江湖，都是编的。”她低下头，指尖拂过筛网里细碎的绿，“哪有那么多恰好的相遇，那么多说来就来的侠义。”

“可好看啊！”苏柠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她对面，翻到某一页念起来，“‘月黑风高夜，两人潜入贼窝，制香姑娘以艾草烟迷倒守卫，剑女趁乱夺了赃银，分发给穷苦人’——你说这是不是很妙？”她突然合上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清晏，“咱们也试试？不用去夺赃银，就去城外采薄荷时，假装在闯江湖好不好？”

林清晏筛香料的手顿了顿，薄荷粉簌簌落在案上，像层碎雪。

她想起昨日柳如眉在巷口嘲讽的话：“清芷轩的少东家，竟跟个跑街的野丫头混在一起，真是丢尽了脸面。”那时苏柠正提着黎檬糕跑来，听见了这话，当即把糕往案上一放，叉腰怼回去：“我跑街怎么了？总比某些人只会躲在香料堆里嚼舌根强！”

她当时没说话，只默默把黎檬糕收进食盒，却记住了苏柠护在她身前时，鹅黄裙摆扫过地面的弧度——像只张开翅膀的小雀，明明自己也没比谁高大，却偏要竖起满身的尖刺。

“林姑娘？你想什么呢？”苏柠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对？咱们也当回江湖侠侣！”

“采薄荷就是采薄荷。”林清晏把筛好的薄荷粉倒进陶罐，声音却软了些，“不过……”她从案下抽出张纸，上面是她昨夜画的草图，“我改了个香料方子，加了点苍术，驱蚊效果更好，若是去城外，带着正好。”

苏柠凑过去看，草图旁边写着小字：“苍术配薄荷，避虫蛇，亦可醒神。”她突然笑起来，指着其中一行，“你看你写的‘两人份’，这不就是给咱们准备的吗？承认了吧，你也想当江湖侠侣！”

林清晏的耳尖在阳光下泛着浅红，伸手去抢草图，却被苏柠按住手腕。两人的指尖相触，像薄荷叶蹭过黎檬皮，清冽里裹着点微酸的暖。苏柠的手比她的热些，带着常年揉面团、搬茶篓的薄茧，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好嘛好嘛，不逗你了。”苏柠松开手，从怀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黎檬糕，“给你赔罪。我娘新做的，加了蜂蜜，没那么酸了。”

林清晏咬了口糕，甜意漫过舌尖时，听见苏柠又开始讲那话本：“后来啊，那剑女被坏人打伤，制香姑娘就背着她走了三天三夜，用薄荷汁给她消炎，用松烟香引来了求医的郎中……”她讲得眉飞色舞，嘴角沾了点糕屑，“你说，要是我受伤了，你会不会背我？”

林清晏差点被糕噎住，抬眼时撞进她亮晶晶的眸子里，像盛着星子的潭。“不会。”她别过脸，却把那块没吃完的黎檬糕往苏柠那边推了推，“我会用艾草给你止血，用松烟香……引你自己走。”

苏柠笑得直拍桌子：“果然跟画里的姑娘一样嘴硬！”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其实我知道，你上次偷偷在我茶里加了安神香，我夜里做噩梦时，闻着那味儿就睡得安稳了。”

林清晏的动作猛地一顿。那日苏柠说梦话喊“别抢我的黎檬”，她怕她睡不好，才在睡前泡的茶里加了点薰衣草和薄荷——原以为做得隐秘，竟被她发现了。

“你……”她刚要辩解，苏柠已经跳起来，把话本往怀里一揣，“走了走了！我爹还等着我送茶样呢！”她跑到门口又回头，冲林清晏挥了挥手，“记得把话本看完！明天我来听你说，咱们像不像画里的人！”

阳光随着她的身影晃了晃，林清晏拿起那本话本，翻到苏柠折角的那一页，插画旁写着行小字：“所谓侠侣，非因刀剑，只因心有牵挂，便敢赴汤蹈火。”

她指尖拂过那行字，突然想起苏柠护在她身前时，或许话本里的江湖是编的，但身边有个人，会为你怼无理的人，会记得你爱吃的味，会把你的香悄悄记在心上——这大概，就是属于她们的、最真切的江湖。

窗外的薄荷丛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应和着什么。林清晏把话本放进香料谱的夹层里，那里还藏着苏柠绣了柠檬叶的帕子。

原来有些牵挂，不用刀剑，只用一片薄荷香，一颗黎檬糕，就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