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青石板

清芷轩门口的青石板，被连日的雨泡得发潮。林清晏刚把“今日售罄”的木牌挂出去，就听见巷口传来柳如眉的声音，尖得像划破绸布的针：“我看这清芷轩的香，怕是加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然怎么会有人用了头晕？”

她回头时，正看见柳如眉站在铺前，身边跟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对着几个路过的街坊指指点点。“前几日张老爷买了她家的凝神香，夜里就头疼得厉害，”柳如眉用绣帕捂着嘴，眼角的余光扫过林清晏，“也不知是香料劣质，还是人心不正。”

街坊们窃窃私语起来，有几个往铺子里探头探脑。林清晏皱起眉，刚要开口解释，就见个鹅黄色的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来，“啪”地把手里的竹篓往地上一放，黎檬果在湿石板上滚了几圈，像几颗愤怒的小太阳。

“你哪只眼睛看见张老爷头疼是因为香？”苏柠叉着腰，额角的碎发还在滴水，想来是冒雨跑过来的，“张老爷前日在你家馥郁堂买了掺了劣质龙涎香的香丸，夜里嫌呛才开窗睡觉，受了凉才头疼——这话我今早从药铺李掌柜那听来的，用不用我现在就带你去对质？”

柳如眉的脸白了白，强撑着道：“你一个跑街卖茶的野丫头，懂什么？”

“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大家闺秀怎么搬弄是非，”苏柠往前迈了一步，青石板被踩得“咚”响，“但我知道林姑娘的香，是用晨露浸的薄荷，用日光晒的艾草，比你家那些掺了滑石粉的香干净一百倍！你要是不服，咱们现在就去官府，让官差来验验两家的香料！”

她声音洪亮，把街坊们的议论声都压了下去。有几个知道苏柠的，都点头附和：“这丫头是临安来的，在码头卖茶时最是实诚，断不会说谎。”

柳如眉被说得哑口无言，狠狠瞪了苏柠一眼，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走了。

雨还在下，苏柠转身时，才发现自己的竹篓摔裂了，里面的黎檬滚了一地，有几颗在青石板上磕出了浅痕。她蹲下去捡，指尖被湿冷的石板冻得发红，却突然笑了：“你看，我刚才像不像话本里的剑女？”

林清晏没说话，转身回铺里取了把伞，撑开罩在她头顶。伞不大，两人挤在伞下，肩膀相抵着，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苏柠的发梢滴着水，落在颈窝里，她却浑然不觉，还在数捡回来的黎檬：“还好只碎了三颗，够做一小罐蜜饯了。”

“你的手。”林清晏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指尖冻得发紫，还划了道细口子，该是捡黎檬时被石子蹭的。

“没事没事，小伤。”苏柠想抽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紧。林清晏拉着她往后院走，灶台上的药罐正咕嘟作响，是她一早熬的艾草汤，本是用来泡香料的。

她把苏柠的手按进温热的汤里，艾草的苦香漫开来。“以后别这么冲动。”她低头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声音很轻，“柳如眉家世复杂，不好惹。”

“可她欺负你啊。”苏柠的手在汤里动了动，溅起的水珠落在林清晏的手背上，“我娘说，看着朋友被欺负不说话，那才丢人。”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雨洗过的星，“而且，我刚才站在你门口，看见青石板上你的脚印，都是轻轻巧巧的，像怕踩疼了石头——可有些人，就该被狠狠踩踩他们的傲气。”

林清晏看着她浸在艾草汤里的手，突然想起刚才她踩在青石板上的脚印，深而坚定，像在宣示什么。原来有人的脚印，是为了护着另一个人的轻盈。

那天傍晚，苏柠抱着修好的竹篓走时，怀里多了罐新调的香，里面加了晒干的柠檬皮，清酸里裹着艾草的暖。林清晏站在门口，看着她的鹅黄身影消失在巷尾，青石板上的脚印被雨水慢慢冲浅，却像刻在了心里。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脚印旁，还留着半个小小的、属于苏柠的鞋印。

原来有些守护，不用刻意说，只用青石板上的脚印，就清清楚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