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莲落砚池
入夏的第一场雨落下来时,阿澈正在祠堂门口的渠边刻莲花灯。桃木灯座被雨水打湿,泛出浅红的光,他用刻刀在灯壁上凿出细密的花纹——是模仿师妹绣帕上的莲,花瓣边缘特意留了小缺口,“这样灯亮时,影子落在水里像真花在动”。
林砚撑着伞站在廊下,看他蹲在青石板上,鼻尖沾着泥也不在意。听雪砚放在祠堂的供桌上,砚池里盛着刚接的雨水,映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像把整个雨天都收进了石砚里。“别刻了,雨要大了。”他对着阿澈喊,声音被雨声泡得软软的。
“马上就好!”阿澈举着莲花灯站起来,灯柄上的红绳缠在手腕上,和桃木铃铛的绳结缠成一团,“师父你看,这盏给兵魂,我还刻了盏小的,放咱们茶馆的窗台上。”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在灯座的莲花纹上,竟顺着纹路漫开,像给莲花描了道银边。林砚走过去替他撑伞,伞沿往少年那边倾了倾,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湿了。“回去换件衣服,”他指尖碰了碰阿澈冻得发红的耳朵,“老郎中说雨天受凉容易生病。”
阿澈刚要应,就见师妹举着油纸包跑过来,纸包里是给沈青霜送的伤药。“沈先生在渠尾加固堤坝,说雨大了怕冲坏新种的莲种。”她把药包往林砚手里塞,看见莲花灯时笑了,“这花纹刻得真像,等灯点亮了,肯定比真莲还好看。”
话音刚落,沈青霜的身影就出现在雨幕里。他肩上扛着根木桩,断剑别在腰间,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却把怀里的布包护得严严实实——里面是刚采的莲子,怕被雨水打坏。“莲种都埋好了,”他走到廊下,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布包上,“老郎中说这雨能让莲根扎得深,下个月就能冒芽。”
阿澈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木盒子,里面是他给沈青霜刻的护符——是块桃木莲,背面刻着“安”字,和林砚写的那个如出一辙。“这个给沈先生,”他把护符往沈青霜手里塞,“能挡水,还能安神。”
沈青霜接过护符时,指尖碰了碰少年的手背,突然把布包里的莲子分出一半:“这个给你,种在茶馆的院子里,等开花了,摘下来给李婶做莲子羹。”
雨越下越大,祠堂的铃铛被雨打湿,响起来闷闷的,像在说悄悄话。金狐长老带着狐崽们躲在廊下,小狐崽们挤在长老怀里,尾巴卷着片荷叶,荷叶上盛着几颗野莓——是早上摘的,没来得及给师妹,现在被雨水泡得发亮。
“长老说,狐族的巢穴漏雨了。”师妹翻译着灵狐的低呜,指尖的蓝光在雨里闪了闪,“它想请沈先生帮忙修修,说沈先生搭的堤坝最结实。”
沈青霜刚点头,就见阿澈举着莲花灯往雨里跑:“我也去!我能帮着递钉子!还能刻块木牌挂在巢穴门口,刻只小狐狸叼着荷叶,这样下雨时就不怕淋湿了!”
林砚想拉住他,却被师妹按住手:“让他去吧,小孩子淋点雨才精神。”她望着阿澈的背影,雨珠打在他的莲花灯上,溅起细碎的光,“你看他跑得多快,像只刚学会飞的小兽。”
供桌上的听雪砚突然轻轻晃了晃,砚池里的雨水泛起涟漪。林砚走过去一看,竟有片莲瓣从窗外飘进来,落在砚池里——是沈青霜新种的莲种提前发了芽,被风吹落了花瓣。他指尖碰了碰莲瓣,花瓣在水里打了个转,竟凑到了砚底的莲纹旁,像找到了同伴。
“你看,”林砚对着师妹笑,“连莲花都知道要往砚台里落。”
师妹刚要说话,就见沈青霜抱着阿澈从雨里回来。少年的莲花灯掉在了泥里,却攥着块湿漉漉的桃木片——是他在狐族巢穴门口刻的,上面的小狐狸叼着荷叶,被雨水泡得纹路更深了。“长老说喜欢!”阿澈的声音带着鼻音,显然是受凉了,“它还说要把木牌挂在巢穴最高的地方!”
沈青霜把他放在廊下的长椅上,自己的衣服湿了大半,却先摸出块干帕子给阿澈擦脸。“下次再跑这么快,就罚你给莲子浇一个月的水。”他语气里带着责备,指尖却很轻,擦到阿澈嘴角时顿了顿,像怕碰疼了他。
李婶提着姜汤来的时候,正看见这幕。她把姜汤往每个人手里塞,特意给阿澈的那碗多加了红糖:“这孩子,哪有雨天往外跑的?”她摸着阿澈的头叹气,眼里却全是疼惜,“快喝点姜汤,我给你留了桂花糕,暖乎乎的。”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祠堂的铃铛镀上了层金。阿澈靠在林砚肩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块湿桃木片,呼吸间带着姜汤的甜。林砚替他把桃木片收进怀里,指尖触到少年发间的雨珠,像捧着捧易碎的星光。
沈青霜蹲在渠边看莲种,师妹蹲在他身边,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几乎叠在一起。“等莲花长出来,”师妹突然说,“我们把阿澈刻的莲花灯放在水里吧,让灯顺着水流,像给兵魂送花。”
沈青霜“嗯”了一声,捡起块圆石放在她手边:“这个能压着灯座,不会被水流冲翻。”他看着师妹把圆石放进布包,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暖玉——是上次给师妹的那块莲花玉,被他揣得温热,“这个你带着,雨天凉。”
师妹接过暖玉时,玉面碰到指尖,烫得她心里一跳。远处的铃铛被晚风吹得轻响,像在替她应了声好。
林砚抱着睡着的阿澈往茶馆走,供桌上的听雪砚被他收进怀里,砚池里的莲瓣还在,和雨水一起晃出细碎的光。他知道,这雨天里的牵挂,会像莲种一样扎进土里——阿澈刻的木牌会被狐族好好挂着,沈青霜搭的堤坝会护着莲根,师妹的暖玉会一直揣在怀里,而他怀里的石砚,会把这些都记下来,像记着每个平凡又温暖的日子。
走到镇口的桃树旁时,阿澈突然醒了,揉着眼睛往渠里看。夕阳下的渠水泛着金,刚种下的莲种在水底冒出点绿,像藏了片星星。“师父,”他拽了拽林砚的衣袖,“等莲花开花了,我们把莲蓬摘下来,给每个人都留一颗好不好?”
林砚笑着点头,看他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好啊,”他说,“留最大的那颗给你,让你刻成莲蓬挂件,挂在你的桃木铃铛上。”
阿澈立刻笑了,鼻尖的泥蹭在林砚的衣襟上,像朵没洗干净的小花开在了布上。远处的祠堂铃铛又响了,这次的声音清越得很,像在说:明天一定是个晴天。
第42章 莲落砚池(续)
第二天清晨,阿澈是被莲香叫醒的。他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就往院子里跑——石桌上的莲子花盆里,竟抽出了片圆滚滚的新叶,叶尖还沾着晨露,像颗刚睡醒的绿宝石。“师父!莲子开花了!”他趴在石桌上喊,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发梢的碎发翘着,像只刚伸完懒腰的小兽。
林砚正坐在窗边磨墨,听雪砚里的莲瓣被他换成了新接的晨露,映着窗外的天光。“那是新叶,不是花。”他放下墨锭,看着少年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莲叶,生怕碰碎了,“等再长些日子,才能抽出花茎。”
“那我每天给它浇三次水!”阿澈立刻去拿水壶,壶底还沾着昨天的泥——是帮沈青霜修狐族巢穴时蹭的,“还要给它唱歌,李婶说植物听着歌长得快。”
他蹲在花盆前哼起小调时,师妹提着竹篮从巷口走来,篮里是给老郎中采的艾草。“沈先生在祠堂渠边等你,”她笑着说,“说新种的莲种冒出芽了,让你去刻个小木牌,插在渠边当记号。”
阿澈眼睛一亮,抓起刻刀就往外跑,水壶从手里滑下来,被师妹稳稳接住。“慢点跑,”师妹替他把水壶放在石桌上,“莲芽嫩,不用刻太复杂的花纹,简单画个圈就行。”
林砚看着少年的背影,听着他的脚步声混着渠边的水声,突然觉得这日子像砚池里的晨露,清透又安稳。他把听雪砚收进匣子里,打算去祠堂看看——沈青霜说过,今天要在渠边搭个竹架,等莲花长高了,能顺着架子往上爬。
祠堂的渠边已经聚了不少人。沈青霜正用竹条搭架子,狼族少年帮他扶着竹竿,公狼蹲在旁边,脖子上的挂件沾着草叶,和渠里的莲芽一起晃。“这里要再绑紧些,”沈青霜用绳子缠住竹条,“不然莲花茎会被风吹断。”
阿澈蹲在渠边刻木牌,桃木片被他削得薄薄的,上面刻着朵小小的莲叶,叶底还藏着只小青蛙——是昨晚做梦梦到的,说要让小青蛙陪着莲芽。“师父你看!”他举着木牌往晨光里照,“这青蛙的眼睛是用乌木刻的,会发亮!”
林砚刚要夸他,就见金狐长老叼着串红果跑过来。红果是山里的野樱桃,红得像血珠,长老把果串往阿澈手里送,又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是在谢他昨天刻的木牌,狐族巢穴的漏雨处已经修好了,小狐崽们再也不用挤在长老怀里躲雨。
“长老说,要带我们去山里摘野樱桃。”师妹翻译着灵狐的呜鸣,指尖的蓝光在果串上晃了晃,“它知道个隐秘的山谷,那里的樱桃又大又甜,还能看见彩虹。”
阿澈立刻把木牌插进渠边的土里,小青蛙的脸正对着莲芽,像在说“我帮你看着”。“我们现在就去!”他拽着狼族少年的胳膊就往山里跑,刻刀在布包里“叮叮”响,“摘了樱桃给李婶做樱桃酱,抹在桃花糕上肯定好吃!”
沈青霜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把竹条往师妹手里一塞:“你帮我扶着,我去拿个竹篮。”他转身往茶馆走时,脚步比平时快了些——昨晚听见师妹咳嗽,想顺便带包老郎中配的润喉糖。
林砚蹲在渠边看莲芽,晨光落在水面上,把莲芽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串绿色的星星。他想起阿澈刚来时,总爱蹲在茶馆门口看蚂蚁搬家,手里攥着块钝刻刀,眼神却专注得很;现在他蹲在渠边刻木牌,眼神还是一样的专注,只是刻刀早就换了新的,手心也磨出了薄茧。
“林先生,”师妹突然开口,竹条在她手里转了个圈,“你说阿澈以后会不会成为很厉害的木匠?把我们所有人的样子都刻成木牌,挂在镇子的每个角落。”
“会的。”林砚看着渠里的莲芽,“他心里装着太多牵挂,刻出来的东西自然带着温度。”他想起少年刻的“归安”匾额,想起梨树下的棋盘,想起狐族巢穴门口的木牌,每个纹样里都藏着“我们”,而不是“我”。
沈青霜提着竹篮回来时,手里果然多了包润喉糖。他把糖往师妹手里塞,说是“老郎中让给你的”,却没说这是他特意去要的。师妹剥开颗糖放进嘴里,清甜漫开时,看见竹篮里垫着层莲叶——是从石桌上的花盆里摘的,嫩得能掐出水。
“这叶子能垫着樱桃,不会被压坏。”沈青霜解释道,耳尖悄悄红了,“等摘了樱桃,用泉眼的水冲冲,更甜。”
进山的路比想象中好走,金狐长老在前面引路,尾巴像面小旗子,时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掉队。阿澈和狼族少年追着公狼跑,惊起的蝴蝶落在他们的发梢,像别了朵会飞的花。“这里有樱桃!”阿澈突然指着崖边的灌木丛,上面挂满了红果,阳光照在上面,像缀了串红宝石。
他刚要爬过去摘,就被林砚拉住:“那边陡,我来摘。”林砚踩着石头爬上去,指尖刚碰到樱桃,就见阿澈在下面举着竹篮,篮子里铺着狼族少年摘的荷叶,“师父小心点!摘最大最红的!”
樱桃落进竹篮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把春天的声音都装了进去。师妹和沈青霜坐在溪边洗野果,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子,师妹的指尖刚碰到水面,就有几条小鱼游过来,啄她的指尖——是愈灵谷的灵鱼,跟着她的灵力一路游到了镇上。
“这些鱼能净化水质,”师妹笑着说,“放在祠堂的渠里正好,能帮着照看莲芽。”沈青霜立刻用竹篮捞了几条,小心地放进带来的水桶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摘满竹篮时,天边果然挂起了彩虹,一头搭在山谷里,一头连着镇子的方向。阿澈举着竹篮往彩虹下跑,樱桃的红混着彩虹的色,像把整个夏天都捧在了手里。“师父你看!”他站在彩虹底下喊,“我们像在画里!”
林砚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这趟进山比任何任务都值得——没有魔气,没有兵魂,只有樱桃的甜,彩虹的美,和身边人笑着的脸。他想起在极北冰原冻红的指尖,想起噬魂井边呛人的黑雾,那些艰难的时刻,原来都是为了铺垫此刻的安稳。
回程时,每个人的竹篮里都装满了樱桃。阿澈的篮子里还躺着块新刻的木牌,是只衔着樱桃的小狐狸,狐狸的眼睛用樱桃核做的,黑亮黑亮的。“这个给长老,”他把木牌往金狐长老嘴里塞,“谢谢它带我们摘樱桃。”
长老叼着木牌,尾巴摇得像朵花,小狐崽们跟在后面,嘴里都叼着颗樱桃,像串会跑的红玛瑙。
回到镇上时,李婶已经在茶馆门口摆好了桌子,正等着樱桃做酱。阿澈把最大的樱桃往李婶手里塞,又挑了些红得透亮的,用莲叶包好,给老郎中送去。“老郎中说吃樱桃能明目,”他跑得满头大汗,“等酱做好了,先给祠堂的兵魂留一罐。”
林砚坐在石桌旁,看着沈青霜把灵鱼放进渠里,看着师妹给莲芽浇水,看着阿澈蹲在桃树下洗樱桃,突然觉得听雪砚里的莲纹,好像真的活了过来——就长在祠堂的渠里,长在石桌的花盆里,长在每个人心里,带着雨水的润,晨光的暖,和樱桃的甜。
暮色漫过来时,樱桃酱的香气漫了半条街。阿澈趴在石桌上,看着李婶把酱装进陶罐,每个罐口都盖着片莲叶,和进山时垫樱桃的叶子一模一样。“这个给沈先生,”他指着最大的一罐,“他修竹架辛苦了;这个给师妹,她喜欢吃甜的;这个给……”
林砚摸了摸他的头,听着渠里的灵鱼吐泡泡,听着祠堂的铃铛响,突然明白所谓的“归安”,从来不是某一刻的安宁,是把日子过成樱桃酱的样子——把牵挂熬成甜,把陪伴酿成暖,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带着“我们在一起”的笃定。
阿澈突然举起颗没放进酱里的樱桃,往林砚嘴边送:“师父你尝,这个最甜!”
林砚咬了口,清甜在舌尖漫开,像把这镇子的夏天都含在了嘴里。远处的彩虹还没完全散去,映着渠里的莲芽,像给这没说够的日子,又添了层透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