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氏家族的后厨，比镇上任何一家酒楼的灶房都要庞大。青灰色的砖墙上布满了熏黑的痕迹，那是百年烟火熏燎出的沉淀；十几口青铜大灶沿墙排开，锅沿厚重得能映出人影，灶膛里的余烬还泛着暗红，仿佛随时能燃起熊熊烈火。最引人注目的是后厨中央那尊半人高的石佛，佛像眉眼低垂，嘴角噙着一抹悲悯的笑意，却不知在此静静“看”了多少代人的烹煮煎炸。
众人踏着青石板走进来时，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复杂香气——有陈年酱料的醇厚，有炭火炙烤的焦香，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草木清气的苦涩，那是鲁氏家族独有的秘方香料留下的味道。
“要解棋谱里的线索，就得先过了老夫这关。”说话的是鲁氏现任长老鲁方，一个矮胖的老头，腰间系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手里拄着根黄铜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那残页上的食材，都是我鲁家祖辈传下来的稀罕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摆弄的。”
他指了指灶台上摆着的几样东西：一截泛着紫晕的根茎，叶片蜷曲如蛇；一捧银灰色的籽粒，摸上去带着冰凉的金属质感；还有一块半透明的胶质物，在光线下会变幻出虹彩。这些便是从棋谱残页里解读出的、鲁氏家族曾用于烹制上古食材的辅料。
“规矩简单。”鲁方磕了磕烟锅，烟灰落在地上，“用这些东西，做一道‘能让石佛点头’的菜。做得好，我便告诉你们关于上古食材的下落；做不好——”他扫了众人一眼，露出狡黠的笑，“后厨这三个月的碗，就归你们洗了。”
“让石佛点头？”方挞柠抱着她的玳瑁猫“煤球”，凑到石佛前戳了戳佛像的脸颊，硬邦邦的石头纹丝不动，“这怎么可能？难道要把它喂饱不成？”
沈辰安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闻言无奈地摇摇头：“鲁长老的意思，怕是要做到极致的美味，连无情无欲的石佛都能被打动吧。”他说着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翠绿的青菜配着嫩黄的蛋丝，香气清淡雅致，“我备了些点心，若等会儿比试累了，挞柠你可以先垫垫肚子。”
他话音刚落，方挞柠怀里的煤球突然挣扎起来，猛地窜进食盒里，叼起一块裹着芝麻的芙蓉糕就往嘴里塞。可还没等它咽下去，突然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糕点吐了出来，浑身的毛瞬间炸开，弓起身子对着食盒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吃到了什么极其难吃的东西。
“煤球？”方挞柠吓了一跳，连忙把猫抱回来顺毛，“怎么了这是？沈表哥的点心明明很好吃啊……”
沈辰安也愣了愣，拿起那块被吐出来的糕点看了看，又闻了闻，眉头微蹙：“奇怪，没放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方挞柠已经系上围裙，对着那些古怪的食材摩拳擦掌。她显然对烹饪一窍不通，抓起那截紫根茎就往石臼里塞，又舀了几勺银灰色籽粒，抡起木槌就使劲砸，嘴里还念念有词：“管它什么石佛不石佛，本姑娘做的菜，吃了保准点头——不点头也得点头！”
她折腾了半天，最后端出来一盘东西：紫黑的泥状物体上撒着亮晶晶的银粒，旁边还缀着几块被捏得不成形的胶质物，颜色暗沉，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烧焦的草药混着铁锈。
“当当当当！我的‘雷霆霹雳七彩琉璃羹’！”方挞柠得意地把盘子往前一推，“谁来尝尝？”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鲁方都抽了抽嘴角，显然没料到这丫头能把好好的食材折腾成这副模样。
“我试试。”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章松怡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看着那盘“黑暗料理”，面无表情，然后伸出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脸上，连炸毛还没缓过来的煤球都好奇地探着头。只见章松怡慢慢咀嚼了几下，喉咙动了动，然后抬起那双金银异瞳，看向方挞柠，语气平淡无波：“不难吃。”
“真的？！”方挞柠眼睛一亮，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我就说嘛！”
陶逐叶在一旁看得咋舌，他实在没勇气尝试那盘东西，转头开始处理自己面前的食材。他的做法倒是简单直接，把所有东西一股脑扔进大锅里，加上水，架在火上就开始炖，还时不时用铁勺用力搅动几下，动作粗犷得像是在打铁。
不一会儿，锅里咕嘟咕嘟冒泡，飘出一股混杂着草木腥气的味道。他舀了一碗，端到石佛面前，挠了挠头：“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都是好东西炖出来的，应该……能吃。”
“能吃？”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楠幽寒摇着他那把玉骨折扇，缓步走过来，瞥了一眼陶逐叶手里的碗，扇尖轻点，“陶兄这手艺，怕是给后山的异兽喂食，都得看异兽乐不乐意吃吧？”
陶逐叶本就不是好脾气，闻言立刻瞪起眼睛：“你什么意思？我这炖菜怎么了？至少能咽下去，总比某些人只会动嘴皮子强！”
“哦？”楠幽寒扇子一收，抵在掌心，笑意未达眼底，“陶兄这是恼羞成怒了？难道我说错了？这般粗制滥造，也配称之为‘菜’？”
“你再说一遍！”陶逐叶猛地放下碗，右手一翻，腰间的长剑“噌”地一声出鞘，剑尖直指楠幽寒，寒光凛冽，“我陶逐叶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楠幽寒也不慌，左手轻挥，折扇“唰”地展开，挡住了剑尖的去路，扇骨与剑身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手？陶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少废话！”陶逐叶手腕用力，剑身微微颤动，“有本事咱们比划比划，看看谁的‘东西’更没用！”
“奉陪到底。”楠幽寒折扇一旋，巧妙地拨开剑尖，身形微微一侧，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方挞柠看得兴奋，差点拍起手来；沈辰安皱着眉，似乎想上前劝解；鲁方叼着烟杆，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点要阻止的意思都没有；只有章松怡，还在慢慢品尝着方挞柠的“黑暗料理”，仿佛身边的剑拔弩张与她毫无关系。
石佛依旧垂着眼，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因一道菜而起的闹剧。而灶台上，那盘紫黑的“雷霆霹雳羹”和那碗浑浊的炖菜，还在散发着各自奇异的气味，等待着最终的评判——只是此刻，没人再关心那石佛会不会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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