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湿意,卷着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要把整片海都盖进灰蒙蒙的帐子里。
林晚刚把晒干的凝露草收进竹篮,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啪打在屋顶的茅草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慌忙把竹篮搬进屋里,转身时看见相柳正站在门口,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辰荣山,玄色衣袍的下摆已被斜飘的雨丝打湿。
“要下雨了,还出去吗?”林晚走过去,递上一块干净的麻布,“擦擦吧,别着凉了。”
相柳接过麻布,却没擦,只是捏在手里:“去军营送药。”他指了指墙角的药箱,里面装着她前几日调制的药膏,还有些晒干的止血草——辰荣山的伤兵怕是等不及了。
雨势越来越急,豆大的雨点连成线,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幕,远处的礁石已看不清轮廓。林晚看着他要踏入雨里的背影,心里一紧:“等等!”
她转身冲进里屋,从床底拖出一件半旧的蓑衣。那是她前几日用系统积分兑换的,说是“家乡带来的避雨衣”,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他。蓑衣是用棕榈叶编的,带着草木的清香,边缘虽有些磨损,却还结实。
“穿上这个再去。”她把蓑衣递过去,指尖沾着点草药的绿汁,“雨太大了,淋湿了容易生病。”
相柳看着那件蓑衣,又看了看她被雨丝打湿的额发——她刚才冲进去时没顾上避雨,鬓角的碎发已黏在脸颊上,像沾了片深色的蝶翅。他沉默片刻,接过蓑衣,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了缩。
“啰嗦。”他低声斥了句,却还是笨拙地把蓑衣披在身上。棕榈叶的纹路蹭过他的脖颈,带着些微的刺痒,雨珠落在蓑衣上,顺着叶尖滚落,竟真的没打湿里面的衣袍。
林晚看着他裹在蓑衣里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万年冷硬的九头蛇妖,竟添了几分烟火气。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转身去灶房:“我给你装些热粥,路上能暖暖手。”
相柳没拦她。他低头理着蓑衣的系带,指尖触到粗糙的棕榈叶,忽然想起她昨晚给伤口涂药膏时的样子——指尖轻柔,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雨幕里的风裹着寒意,他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烘着,暖融融的。
等林晚端着陶罐出来时,相柳已背上药箱,站在屋檐下等她。她把陶罐塞进他手里,罐口用布盖着,还冒着白气:“小心烫,凉了就不好喝了。”
“走了。”他接过陶罐,转身踏入雨幕。蓑衣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角,脚步却比平时慢了些——他似乎在等她那句“早点回来”。
林晚望着他的背影被雨雾吞没,才想起忘了说。她攥了攥手心,对着雨幕轻声说:“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喝粥。”
雨声太大,她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只看到雨里的身影顿了顿,随即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辰荣山的方向。
雨下了整整一个上午。林晚坐在窗边,看着雨珠顺着窗棂往下淌,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把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捆好,又用剩下的棕榈叶编了个小篮子——想着等相柳回来,能用来装采草药的工具。
编到一半,指尖忽然被叶片的硬边划了道小口子,渗出点血珠。她下意识地往嘴里送,忽然想起相柳处理伤口时总说“脏”,又慌忙缩回手,从药箱里翻出自己调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上。
“笨手笨脚的。”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晚手一抖,棕榈叶掉在地上。她回头,看见相柳站在门口,蓑衣上还滴着水,帽檐下的眉眼带着点疲惫,却比出门时柔和了些。
“你回来了!”她眼睛一亮,连忙起身,“粥我热了好几次,现在喝正好。”
相柳嗯了一声,脱下蓑衣挂在门后,露出里面半湿的衣袍。他把药箱放在桌上,又将手里的空陶罐递给她——里面的粥竟喝得干干净净。
林晚接过陶罐时,瞥见他手腕上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的。她想起军营的粗麻绳,心里一紧:“手怎么了?”
相柳把手背到身后,语气平淡:“没事,搬药箱时蹭的。”
林晚却不依,拉着他的手腕就往屋里走:“坐下,我看看。”她的力道不大,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相柳竟没挣开,任由她把自己按在木凳上。
他手腕上果然有几道红痕,边缘还磨破了点皮,渗着血珠。林晚皱着眉,从药箱里拿出凝露草的汁液,用棉签蘸着,轻轻涂在伤处。
“下次别用那么大劲。”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药箱重,我可以跟你一起抬的。”
相柳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点雨珠带来的湿气,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却偏要梗着脖子护着什么。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军营,士兵们看着他蓑衣时的窃笑——那粗笨的棕榈叶蓑衣,和他平日里冷冽的样子实在不符,可他竟没觉得难堪,反而想起她递蓑衣时亮晶晶的眼睛。
“这点伤,算什么。”他嗤了声,语气却软得像被雨泡过的棉絮。
林晚没理他,只是用干净的麻布轻轻缠好他的手腕,打了个小巧的结。她的指尖很软,带着药膏的清凉,蹭过他的皮肤时,像羽毛轻轻扫过,痒得他心尖发颤。
“好了。”她松开手,抬头时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窗外的雨幕,也映着她的影子,“以后别硬扛着,我……我能帮你。”
相柳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窗外的雷声打断。一道闪电划破雨幕,照亮了他微颤的睫毛,和耳尖悄悄泛起的红。
“知道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雨珠落在蓑衣上。
雨还在下,木屋里却暖融融的。林晚去热粥时,相柳拿起她没编完的小篮子,指尖捏着粗糙的棕榈叶,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编了起来。叶片不听话地戳着他的指尖,他却没停,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军务地图。
林晚端着粥出来时,看见他手里歪歪扭扭的篮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编反了,棕榈叶要顺着纹路才不会散。”
相柳抬眼,看着她笑弯的眉眼,忽然觉得这雨下得也不算坏。至少,能让他在这方寸木屋里,多待片刻,看她为一碗粥忙碌,为一道小伤蹙眉,看这些细碎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意,漫过他万年孤寂的堤岸。
他放下篮子,接过她递来的粥碗,热粥的温度透过粗瓷传到掌心,像她指尖的温度,不灼人,却足够暖。
雨幕里,海浪拍打着礁石,木屋里,药香混着粥香,在灯影里漫开。林晚看着相柳低头喝粥的样子,忽然想起他刚才站在雨里的背影——原来再冷硬的人,也会在某个瞬间,为一句“我等你”而放慢脚步。
她低头继续编篮子,指尖的动作轻快了许多。或许,这漫长的雨,和这更漫长的岁月,都能被这样的瞬间,一点点焐成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