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后台

长沙城的戏楼今晚格外热闹，红灯笼挂满了飞檐，锣鼓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后台的化妆镜前，灯泡串成的镜光映得人脸上发亮，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浆洗过的绸缎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松香——那是胡琴的味道。

解雨臣坐在镜前，身上已经穿好了虞姬的戏服。月白色的软缎长袍，领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水袖垂落，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他正对着镜子细细描眉，笔尖蘸着黛青，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不是在准备一场演出，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他已经很久没登台了。自从接手解家，应付九门的繁杂事务，又跟着吴邪他们闯过那么多险地，戏台于他，更像是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旧影，带着二月红的余温和童年的碎片。

但今晚不同。像是某种仪式，也像是某种告别，他想再唱一次《霸王别姬》。

“这腰封得系紧点，不然转身的时候容易松。”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解雨臣从镜中抬眼，看见黑瞎子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那条绣着凤凰的红色腰封。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唐装，没戴墨镜，眼疾在药物调理下好了不少，虽然还不能看清太细的纹路，但视物已经无碍。此刻他正低头，认真地打量着解雨臣腰间的系带。

“什么时候来的？”解雨臣问，笔尖没停，继续勾勒着眉形。

“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你描眉看得入神，没好打扰。”黑瞎子走过来，伸手替他解下原本系得有些松的腰封，“你这手艺，比起当年给你开蒙的师父，也不差了。”

解雨臣的动作顿了顿，镜中的自己，眉峰微挑，眼尾上翘，已经有了几分虞姬的柔媚与决绝。他轻笑一声：“黑爷倒是看得仔细。”

“那是，”黑瞎子的手指灵巧地穿过腰带，在他腰后打了个紧实的结，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外人，“毕竟是看小花爷从小长到大的。”

解雨臣没接话，只是从镜中看着他。黑瞎子的侧脸在镜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比想象中长，眼神落在他腰间，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指尖偶尔触碰到他腰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系好腰封，黑瞎子直起身，退后两步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嗯，像那么回事了。”

他忽然靠在旁边的妆台边，看着镜中的解雨臣，语气随意地开口：“说起来，这虞姬也是个痴人。霸王被围垓下，她明知前路是死，偏要拔剑自刎，陪他共赴黄泉。”

解雨臣放下眉笔，拿起胭脂，轻轻点在两颊：“从一而终，也是她的选择。”

“我倒觉得不值，”黑瞎子挑眉，声音压低了些，像是在说给解雨臣一个人听，“虞姬自刎时，要是有霸王这么靠谱的后盾，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这话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空气中的平静。

解雨臣拿着胭脂的手停在脸颊边，从镜中与黑瞎子对视。他看到黑瞎子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藏了很久的认真。

后台外传来锣鼓声变急的调子，预示着开场在即。

解雨臣放下胭脂，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黑瞎子。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黑瞎子的下颌。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试探，也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温柔。

黑瞎子的呼吸微微一滞，没动，任由他的指尖在自己皮肤上流连。

“那黑爷愿意做我的后盾吗？”

解雨臣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外面的锣鼓声盖过，却清晰地传到黑瞎子耳中。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是在问一个酝酿了很久的问题，也像是在确认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黑瞎子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外面的胡琴已经拉响了前奏。

然后，他微微低下头，凑近解雨臣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一辈子都愿意。”

五个字，说得又轻又慢，像是一句誓言，被封存在喧嚣的后台与即将开场的戏文之间。

解雨臣的睫毛颤了颤，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外面传来报幕声：“《霸王别姬》——开场！”

黑瞎子直起身，替他理了理垂落的水袖：“去吧，我的虞姬。”

解雨臣点点头，转身走向后台入口。红色的裙摆在灯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黑瞎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处，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戏要开场了。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最温柔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