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尹漾的肩膀在尹砚辞温暖的怀中里轻轻抖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八岁那年的深秋，唐姨把他领到这栋房子时，他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

　　那时候尹砚辞刚被爷爷领进门半年，比现在清瘦得多，穿着不合身的毛衣，站在玄关处看他的眼神带着点生涩。尹漾攥着书包带往后缩了缩，书包侧袋里还塞着半袋盐——上周在原来的家里，他踩着小板凳煮面条，发现盐罐空了，是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的。

　　爸妈不顾家，从爷爷那拐的钱也从不舍得多给他花一星半点，也不愿意让爷爷带，小小的他早早地学会了生存的基本技能。

　　“以后这就是你家了。”爷爷拍着他的头说，声音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尹漾没说话，只是盯着尹砚辞手背上的冻疮，那是他早上给爷爷烧煤炉时烫的。

　　第一晚他就闹了笑话。半夜饿醒想去厨房煮面条，摸黑找灶台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动静大得把尹砚辞吵醒了。少年举着台灯走出来，看见他蹲在地上揉膝盖，旁边散落着半包挂面。

　　“会用燃气灶？”尹砚辞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尹漾点点头，从抽屉里翻出鸡蛋，动作熟练得像个小大人，可愣了一下，没舍得往锅里打个鸡蛋。

　　直到一碗阳春面端上桌，他才发现对方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眼神里藏着点他读不懂的情绪。

　　“以后饿了叫我，还有，我们家不缺鸡蛋。”尹砚辞忽然说，伸手想碰他的头发，又触电似的收了回去。

　　后来尹漾才知道，在这个家里是不用自己动手做饭的。尹砚辞会变着花样给他做早餐，一定会有一个鸡蛋，煎蛋要溏心的，粥里得卧着蜜枣，连烤面包都要抹上厚厚的花生酱。有次他学着原来的样子，想在清晨五点爬起来煮粥，刚摸到米缸就被尹砚辞拽回被窝：“再睡会儿，早饭我来。”

　　他窝在暖和的被子里，听着厨房传来的动静，忽然想起以前在老房子里，爸妈总在半夜吵架，他缩在房间里啃干面包，窗外的月光冷得像冰。

　　“想什么呢？”尹砚辞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指尖正轻轻擦去他手背上的胶水。尹漾忽然抬手，摸到对方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有点扎手。

　　“小叔，”他闷在对方胸口说，“我以前煮的面条，比你煮的咸。”

尹砚辞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他耳朵里：“知道，第一次见你就看出来了，放盐跟不要钱似的。”他顿了顿，忽然低头咬住少年的耳垂，“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连蜂蜜都要我帮你拿。”

　　尹漾的耳朵瞬间红透，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钻出来，却被箍得更紧。月光从纱窗的破洞里钻进来，落在尹砚辞的手腕上，那里有道浅浅的疤——去年尹漾学骑自行车摔破了膝盖，他背着人跑了三条街找诊所，被路边的铁丝划的。

　　“画框明天买胡桃木的好不好？”尹砚辞忽然说，指尖顺着少年的脊椎轻轻滑下去，“比松木结实，你再怎么闹也摔不坏。”

　　尹漾在他怀里点头，鼻尖蹭到对方衬衫上的皂角香。他想起昨天在画室翻东西时，看见画框背面贴着张便利贴，是尹砚辞的字迹：“小漾八岁来的那天，说喜欢香樟树，下次画框要刻点叶子上去。”

　　原来有些人记得的，比自己以为的要多得多。

　　尹砚辞抱着人站起来时，发现少年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睫毛上还沾着点没干的水汽。他低头在那道新添的指痕上吹了口气，像在安抚小时候被烫伤的自己。

　　窗外的香樟叶又开始沙沙响，这次像在说悄悄话。尹砚辞抱着怀里的人往卧室走，路过客厅时，瞥见茶几上那枚碎掉的画框，忽然觉得碎了也没关系。

　　毕竟有些东西，早就长在心里了，比任何画框都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