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冰糖雪梨炖得稠稠的，甜丝丝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残留的干涩。尹漾捧着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厨房飘。尹砚辞正在水槽边洗他刚才用过的勺子，睡衣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干净的小臂，水流淌过他的指尖，溅起细碎的水花。

　　“唐姨说下午要包馄饨，你想吃什么馅的？”尹砚辞转过身，手里还搭着擦手的毛巾，“虾仁的还是紫菜的？”

　　尹漾愣了一下，其实他不挑馅，只是听见他这样问，心里忽然软乎乎的。“虾仁吧，”他小声说，“你上次做的那个，放了点蟹籽的。”

　　尹砚辞笑了笑，眼底像落了点碎光。“记得挺清楚。”他走过来，接过尹漾手里的空碗，“那我等会儿去买点鲜虾，蟹籽冰箱里还有。”

　　客厅的沙发上铺着条浅色的毯子，是尹漾平时窝着看书用的。尹砚辞把毯子拉过来，盖在他腿上，又去阳台搬了把藤椅，放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方。“阳光好，在这儿晒会儿太阳，比在房间里闷着强。”他说着，从书房抱来几本画册，随手放在茶几上。

　　尹漾蜷在沙发里，看着尹砚辞坐在藤椅上翻画册。他今天没穿那件沾着松节油味的外套，浅灰色的睡衣洗得很软，头发比早上整齐了些，却还是有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香樟树的清苦气，掀动了他搭在膝头的画册页脚。

　　“小叔，你不用一直陪着我的，”尹漾忽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哑，“你不是说下午要画那幅画吗？”他记得尹砚辞前几天一直在忙一个画展的作品，画架就支在画室里，画布上已经有了朦胧的远山轮廓。

　　尹砚辞抬眸看他，指尖停在画册的某一页。“不急，”他说，“画没你重要。”

　　这话听得尹漾耳朵发烫，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去翻茶几上的书，手指却在封面上胡乱摩挲着。其实他知道，尹砚辞从来不是敷衍的人，说这话时，眼神里的认真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没一会儿，尹漾就觉得眼皮发沉。早上发着烧没睡踏实，此刻被暖融融的阳光一晒，困意就像潮水似的涌上来。他往沙发深处缩了缩，毯子滑到肩头，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替他把毯子拉好，还在他颈后垫了个靠枕。

　　再次醒来时，身上的毯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拉高了些，盖到了下巴。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轻微的剁馅声。尹漾坐起身，看见尹砚辞系着围裙站在料理台前，手里握着把菜刀，正低头切着虾仁。

　　他悄悄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看。尹砚辞切东西的样子很专注，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虾仁被切成小小的丁，和提前备好的蟹籽混在一起，散发出鲜香的气息。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连带着那些飞舞的细小尘埃，都变得清晰又温柔。

　　“醒了？”尹砚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地问，“是不是吵到你了？”

　　尹漾摇摇头，走到他身边。料理台上还放着揉好的面团，已经被擀成了薄薄的馄饨皮，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我帮你包吧。”他伸手想去拿一张皮，却被尹砚辞按住了手。

“都还没好利索呢，才退烧”尹砚辞挑眉看他——，“去坐着，别沾凉水。”

　　尹漾没听话，手肘撑在料理台上，托着下巴看他包馄饨。尹砚辞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捏起馄饨皮时，动作又快又稳，指尖蘸点清水，轻轻一捏，就捏出个漂亮的元宝形状，码在盘子里，个个都精神饱满。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尹漾忍不住感叹。他从小就知道尹砚辞厉害，会画画，会修他弄坏的自行车，会在他被欺负时挡在他身前，连包馄饨都比外面店里的好看。“你把唐姨的活儿都干了待会她又生气。”

　　尹砚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笑意“回头我和她说。”

　　“以前你总爱生病，唐姨回老家那阵子，总不能让你天天吃外卖。”他说，“第一次包馄饨，皮破了大半，你还吃得津津有味，说比外卖的好吃。”

　　尹漾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才上初中，尹砚辞刚大学毕业，天天围着他转。有次他发烧烧得厉害，尹砚辞背着他去医院，回来又笨手笨脚地煮了锅破皮的馄饨，汤里飘着碎皮，他却真的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你也笨，”尹漾小声嘟囔，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把盐放成糖了，还嘴硬说是新口味。”

　　尹砚辞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空气传过来，听得尹漾心里痒痒的。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尹砚辞的衣角，就像早上在房间里那样。“小叔，”他说，“等我好了，我们去看海吧。”

　　尹砚辞低头，对上他的眼睛，里面盛着比窗外阳光还要亮的光。“好，”他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去。”

　　厨房的水龙头滴了两滴水，落在不锈钢的池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案板上的馄饨已经码满了整整一盘，个个都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像藏着满当当的暖意。窗外的香樟树还在沙沙地响，阳光漫过窗台，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把两个人的身影，温柔地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