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漾是被键盘声轻醒的。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书房门虚掩着,尹砚辞的侧影落在磨砂玻璃上,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均匀得像钟摆。客厅飘来咖啡香,是尹砚辞惯用的那款蓝山,带着点焦苦的尾调。
尹漾趿着拖鞋过去时,正撞见尹砚辞伸手去够桌角的文件。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那串木珠——尹漾刻的那颗歪珠子在晨光里晃了晃,倒成了最显眼的存在。
“醒了?”尹砚辞头也没抬,指尖却在键盘上顿了半秒,“厨房有热好的牛奶。”
书桌上摊着几份合同,红墨水笔在页边画着圈,旁边压着本摊开的画册,正好是尹漾昨天落在书房的《印象派技法解析》。尹漾注意到,他夹在书里的便签被移到了更平整的位置,边角的卷翘被细心压过。
“今天画什么?”尹砚辞忽然问,目光从电脑屏幕移过来,落在他背着的画板上。
“老师让临摹莫奈的睡莲。”尹漾把画板靠在书桌旁,“不过我想加只蜻蜓,昨天在美术馆后面的池塘看见的。”
尹砚辞的嘴角弯了弯,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支铅笔:“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把蜻蜓画成蝴蝶的翅膀。”他在合同的空白处画了个简笔蜻蜓,翅膀的纹路斜斜的,像带着风。
客厅被日光切成两半。尹漾坐在靠窗的画架前,笔尖蘸着钛白颜料,看着画布上渐渐浮起的睡莲影。尹砚辞偶尔会从书房出来接水,脚步轻得像怕踩碎阳光,每次经过画架时,目光总会在他的调色盘上停半秒——昨天他随口说钴蓝颜料快用完了,此刻笔筒旁正放着支新的,包装都没拆。
午后忽然起了风,窗帘被吹得猎猎响。尹漾伸手去拉时,看见尹砚辞站在阳台打电话,侧脸对着光,说话声压得很低。风卷着他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的旧疤痕——那是去年替他捡从阳台掉下去的画具时,被栏杆蹭的。
“小叔,”尹漾抱着颜料盘走过去,“合同忙完了?”
尹砚辞挂了电话,指尖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正给助理发消息:“下午三点前不用叫我。”他转头看画布,“蜻蜓的翅膀该加层淡紫,逆光时会泛这种颜色。”
尹漾看着他伸手蘸取颜料,笔尖在画布上轻点的样子,忽然想起初中美术课,尹砚辞也是这样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调颜料。那时他总嫌对方的手太稳,不像自己的总抖,现在才发现,这份稳里藏着多少耐心。
夕阳斜斜照进书房时,尹砚辞的电脑终于暗了下去。他揉着太阳穴走出书房,看见尹漾趴在画架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本翻开的素描本,最后一页画着个简笔画的男人,旁边标着“小叔的木珠”,歪歪扭扭的字迹旁,画了只翅膀斜斜的蜻蜓。
尹砚辞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西装外套盖在他身上。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是尹漾去年生日丢的那支,笔帽上的漆掉了块,他找修笔师傅补了好久,现在看来,倒比新的还顺眼。
暮色漫进窗户时,尹漾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尹砚辞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正用那支钢笔在他的素描本上写字。字迹清隽,落在“木珠”旁边:
“蜻蜓要逆风飞,才飞得远。”
画架上的睡莲旁,蜻蜓的翅膀泛着淡紫的光,像被夕阳吻过。客厅的咖啡香淡了,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尹漾忽然觉得,原来安稳的日子,就是有人在你画画时替你调好颜料,在你睡着时替你盖好外套,把所有没说出口的在意,都藏在时光的褶皱里,像那串木珠,磨得越亮,越见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