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林婉儿被冻醒了。草堆里的霉味混着晨露的湿意钻进鼻腔,她裹紧身上单薄的灰布衫,指尖触到怀里的碎瓷片,那极小的“尘”字硌着掌心,倒比寒夜更让人清醒。
柴房的门缝透进些微曦光,照见地上纵横的裂纹。她想起苏然昨夜的话,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了些,却又生出新的不安——楚逸尘既知她无辜,为何还要将她关在这里?难道是想借她引出更多猫腻?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婉儿慌忙把碎瓷片藏进草堆,贴在门板后屏息细听。只听翠儿的声音带着得意:“...那贱蹄子现在肯定在哭呢,敢跟我抢差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另一个女声应和着:“还是翠儿姐姐厉害,随便设个局就把她拿下了。不过...侯爷真信了?”
“信不信又怎样,”翠儿嗤笑一声,“她一个罪臣之女,就算侯爷念旧情,太太那里也容不下她。再说了,丞相千金的玉簪还在我手里,往后有的是机会拿捏她。”
脚步声渐远后,林婉儿才滑坐在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原来翠儿不仅想陷害她,还打着丞相千金的旗号。她望着草堆里那卷被压皱的《论语》,忽然明白楚逸尘的用意——他是想让她看清这侯府的暗流,也想让她自己挣出一条活路。
这日午后,柴房的门再次被推开。阳光涌进来的瞬间,林婉儿眯起了眼,看清来人是张嬷嬷,手里还端着个食盒。“太太让我来看看你,”她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语气冷淡,“说你也是个可怜人,若肯认个错,或许侯爷能网开一面。”
林婉儿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奴婢没错,不认。”
张嬷嬷的眉峰蹙了起来:“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犟?在这侯府里,对错哪有那么重要?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都不懂?”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两个冷馒头和一碗咸菜,“趁热吃吧,别等饿坏了身子,没人替你疼。”
林婉儿没动,只是盯着张嬷嬷鬓角的白霜:“嬷嬷是看着太太长大的吧?”见对方愣了愣,她继续道,“太太心善,定不会任由恶人作祟。只是这府里的事,太太未必都看得清。”
张嬷嬷的脸色变了变,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她收拾食盒时,故意把一块碎银掉在地上,临走前低声道:“夜里仔细些,别睡太沉。”
林婉儿捡起那块碎银,指尖的凉意混着心尖的暖。她把银锭藏进袖中,忽然想起母亲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原来这深宅大院里,也不全是冰冷的算计。
入夜后,柴房外果然有了动静。林婉儿借着月光看清是两个小厮,鬼鬼祟祟地往柴房墙角堆柴草,手里还拿着火折子。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翠儿竟狠毒到想烧死她!
就在那两人要点火时,院墙外忽然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是苏然的呵斥声。小厮们吓得魂飞魄散,扔下火折子就跑,却被早已埋伏好的侍卫逮个正着。林婉儿扒着门缝往外看,见楚逸尘站在月光下,月白锦袍被夜风吹得微动,手里正捏着那截被丢弃的火折子。
“带下去,”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仔细问问,是谁指使的。”待侍卫押着小厮离开,他才转向柴房,“出来吧。”
林婉儿推门而出,夜露打湿了她的发梢。楚逸尘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治风寒的药,你昨夜许是受了凉。”
她接过瓷瓶,指尖触到温润的釉面,忽然想起那支缺了角的银簪。“多谢侯爷,”林婉儿的声音有些哑,“只是奴婢不明白,侯爷为何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楚逸尘望着天边的弦月,声音里带着几分深意:“有些路,旁人替你走不得。这侯府就像个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但若想不被人摆布,就得自己变成执棋的人。”他顿了顿,转头看她,“你父亲教你的风骨,不该被埋没。”
林婉儿攥紧了手里的瓷瓶,忽然明白——他不仅是在帮她洗冤,更是在教她立足。这世间从没有不劳而获的安稳,所有的体面,都得靠自己挣来。
回到浣衣局的那晚,林婉儿睡得格外沉。第二日醒来时,听见婆子们说翠儿被发卖到了庄子上,那两个想放火的小厮也被杖责后赶了出去。春桃见了她,眼神里没了往日的嫉妒,多了几分敬畏:“听说...是侯爷亲自审的案?”
林婉儿没接话,只是低头搓着手里的衣物。皂角的涩味漫上来时,她忽然想起楚逸尘说的“棋盘”——她这枚小卒,总算往前挪了一步。
傍晚去送洗好的衣物时,林婉儿特意绕去了书房。苏然说侯爷在里头看书,她便守在廊下,看着夕阳把飞檐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出神间,楚逸尘推门出来,手里还拿着那卷《论语》。
“进来吧,”他侧身让她,“教你写几个字。”
书房里的檀香依旧,砚台里的墨还是温的。楚逸尘握着她的手,笔尖在宣纸上落下“坚韧”二字。他的掌心温热,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带着淡淡的墨香。“在这侯府活下去,光靠清白不够,”他的声音低沉,“还得有这两个字。”
林婉儿望着宣纸上遒劲的字迹,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她抽回手,在旁边写下“感恩”二字,笔锋虽稚嫩,却透着股认真。楚逸尘看着那两个字,眼底漾起笑意,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窗外的海棠落了些花瓣,飘在窗台上,像撒了层碎雪。林婉儿望着那抹粉白,忽然明白——这侯府的路纵然难走,可只要心有微光,总能一步步走下去。而她与他的缘分,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