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是老天爷在愤怒地咆哮，不一会儿，倾盆大雨便如瓢泼一般倾泻而下。
清黎的思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雨硬生生地拉开。
岁喃愣神了一会儿，良久，清黎吞吞吐吐的问她——
“你是这里的志愿者吗？”
“我？”岁喃指了指自己，见清黎点点头，她笑了，“不不不，我这身衣服就是我单纯喜欢而已，我不是啦，我也是这里的病人。”
“啊？你怎么了？难道……”清黎不敢想象眼前像天使一般的女孩和她一样。
“这里不是少儿心理院吗？你说我不是志愿者的话，又会是什么呢？”岁喃温柔笑笑，很坦然。
岁喃的目光落在清黎攥紧的袖口上，那里因为用力而泛起褶皱，像被雨水打湿的纸团。
她好像看透了什么，但没追问什么，只是忽然朝窗外偏了偏头，雨珠正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
“你看，雨下得再大，等会儿也会停的。”她声音很轻，像落在伞面的雨丝，“就像有些事，现在觉得难，熬过去就好了。”
清黎愣住了，抬头时正撞见岁喃眼里的光。
不是那种刺眼的亮，是被雨水洗过的、温温柔柔的光，像她身上那件浅蓝衬衫被窗外天光映出的颜色。
她不明白岁喃这样一个明媚的女孩为什么会这样，坠入不该属于她的深渊。
但她想，“一定只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吧。”
清黎不愿相信岁喃和她一样，她希望只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渡过了就好了，不会像她一样反反复复。
可是，为什么岁喃那么淡然呢？
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淡了些，耳边只剩下雨声，哗啦啦的，反而把心里那些乱糟糟的声响压下去了一点。
“你……”清黎刚想说什么，问诊室的门被推开，何燕探进头来：“黎黎，医生叫你了。”
岁喃朝她摆了摆手，指尖在玻璃窗上轻轻点了点，像在画一个无声的笑脸：“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住院部是六层大厦，清黎住在第三层，问诊室则位于第二层。
她今天才刚刚入住，这时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还没有完全熟悉周围的环境，只是盲目地跟随着前方的何燕。
住院需要收集个人的各种信息，仿佛是一场对身体的全面“检阅”，什么抽血、量血压，一个都不能少。
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映着墙上贴着的卡通贴纸，显得有些滑稽。
清黎跟着何燕穿过长长的走廊，鞋底蹭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和窗外的雨声搅在一起，像首没调的曲子。
抽血窗口前，护士正低头准备针管，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让清黎下意识缩了缩胳膊。何燕握紧她的手，掌心有些汗湿：“别怕，就一下下，妈妈在呢。”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清黎闭紧了眼，却没感觉到预想中的疼。
她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见护士姐姐正冲她笑，眼里弯着像月牙一样的弧度：“小姑娘很勇敢哦。”
抽完血去量血压时，旁边床的小男孩正哭闹着不肯戴血压计，他妈妈哄了半天也没用。
清黎看着那团扭动的小身影，忽然想起刚才岁喃在窗边的样子。
同样是在这里，有人把情绪藏在哭闹里，有人却把波澜裹进了温柔里。
“黎黎，想什么呢？”何燕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清黎摇摇头，目光越过妈妈的肩膀望向走廊尽头的窗户。
雨好像小了点，玻璃上的水痕被风吹得歪歪扭扭，露出一小片被洗得发亮的天空。
她忽然有点想快点结束这些检查，回到刚才遇见岁喃的地方。
不知道那个说要等她的女孩，还在不在。
……
所有检查做完时，雨已经停了。
天边裂开一道浅金色的光，把走廊尽头的窗户染成暖融融的橘色。
何燕拿着一叠化验单在前面走，脚步声比来时轻快了些，清黎跟在后面，目光却忍不住往二楼的方向瞟。
刚拐过楼梯口，就看见走廊长椅上坐着个浅蓝色的身影。
岁喃正低头翻着一本画册，指尖划过页面时轻轻打着节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梢，像撒了层细闪的糖。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弯成刚才护士姐姐那样的月牙：“回来啦？”
清黎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刚才检查时攒的紧张感散了大半。
她走到岁喃旁边坐下，才发现那本画册上画着好多雨景，有的是密密麻麻的雨线，有的是雨后挂着水珠的叶子，最末一页画着道小小的彩虹，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雨停了就会有光呀”。
“这是你画的吗？”清黎指着画册，声音比刚才自然了些。
岁喃点点头，把画册往她那边推了推：“住院太无聊啦，就随便画画。你看这个，像不像刚才打雷时的云？”她指着其中一页，墨色的云团里藏着几道银亮的闪电，画得张牙舞爪，却莫名让人觉得不可怕。
清黎看着那团云，忽然想起刚才抽血时闭紧眼睛的自己，又想起哭闹的小男孩，再看看眼前笑着翻画册的岁喃。原来难过有这么多种样子，就像雨有小雨、大雨、雷阵雨，可不管哪种，总有停的时候。
但……
如果没有路灯指引，也是不会停的。
“黎黎，该上去收拾东西了。”何燕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清黎“嗯”了一声，站起身时，岁喃忽然把那本画册塞进她手里：“送给你吧，反正我还能再画。”她的指尖碰到清黎的手，温温的，像雨后晒过太阳的石头。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觉得你画的很好看。”清黎焦急地解释，生怕对方误会什么。
岁喃看着她笑了。
“我就特意给你画的，就当是我们初识的见面礼。”
“那……好吧，谢谢。”清黎把画册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小小的暖意。
清黎内心默默记下，心里盘算着该回什么见面礼。
走到三楼楼梯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岁喃还坐在那里，正朝她挥手，浅蓝色的身影在橘色的阳光里，像一朵慢慢舒展的花。
清黎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地方，好像没那么难待了。
……
三楼的病房比清黎想象中要亮堂些，淡蓝色的墙壁上贴着星星形状的贴纸。
房内有三个病床，往靠窗那边从右往左数第三个铁架床上，一个看起来比她大几岁的姐姐正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听见开门声，她猛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好像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随即又立刻转了回去，屏幕上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何燕牵着清黎走进来，先朝屋里笑了笑：“我们是新来的，住这个床位。”
床上女孩的妈妈连忙放下手机站起身，脸上堆起客气的笑意：“哎，你们好你们好，我家倩倩住这儿快两周了。”
两人自然地攀谈起来，说的无非是住院的日常、孩子的情况，声音不高不低，刚好盖过女孩手机里传出的游戏厮杀声。
清黎悄悄走到靠里的床位，把画册放在床头柜上，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栏杆，就听见温倩对着手机吼了句：“会不会玩啊？打野不会带节奏就别抢！”
她的声音很冲，像颗小石子砸进水里，把刚才在二楼攒的暖意惊散了。
“黎黎，你不和她一起玩吗？”何燕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胳膊。
清黎抬起头，温倩刚好打完一局，正烦躁地划着手机屏幕，瞥了她一眼就移开视线，嘴里嘟囔着“又输了”，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她妈妈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和她说：“跟妹妹打个招呼呀。”
“我现在没空，待会再说。”温倩头也没抬，点了匹配按钮，游戏音效再次炸开。
何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帮清黎整理行李。
清黎翻开那本画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画着彩虹的那页，忽然觉得岁喃写字的力道真重，铅笔印深深嵌在纸里，像要把“雨停了就会有光”这几个字刻进什么地方。
“黎黎，妈妈先回去了，明天给你带换洗衣物。”何燕帮她把被子叠成方块，“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听见没？”
清黎点点头，看着何燕跟女孩妈妈道别后走出病房，门关上的瞬间，游戏里的喊杀声显得更响了。
她把画册塞进枕头底下，躺到床上时，听见旁边的温倩又骂了句什么，然后“啪”地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翻身对着墙壁。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清黎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又想起岁喃。
她站在阳光里的样子，浅蓝色的衣角被风掀起，像只准备起飞的蝴蝶。
她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画册，心里悄悄盼着明天快点来：“就是不知道她住在哪，或许明天下午，能在二楼走廊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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