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清黎是被走廊里的脚步声唤醒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混着一点清晨的凉意。
她摸出枕头底下的画册，指尖划过那道小小的彩虹，忽然听见隔壁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温倩正背对着她穿外套，动作利落得不像住院的人，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脖颈。
“早。”清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打了招呼。
温倩回头瞥了她一眼，没应声，抓起手机就往外走，拖鞋在地板上拖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在发泄什么情绪。她妈妈从外面打水回来，看见女儿的背影叹了口气，朝清黎抱歉地笑了笑：“这孩子脾气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清黎摇摇头，低头继续翻看画册。岁喃画雨珠时用了浅浅的蓝，画闪电时却用了银灰色，明明是很凶的雷阵雨，在纸上却显得有种笨拙的温柔。
吃完早饭去做心理评估的路上，清黎特意放慢脚步，眼睛忍不住往二楼走廊瞟。阳光正好，昨天遇见岁喃的长椅空着，只有风卷起几片落叶掠过地面，像在寻找什么。
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清黎？”
回头时，岁喃正站在楼梯口朝她挥手，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头发散下来，发梢还带着点没干透的潮气，像是刚洗过澡。“好巧呀，你也来做评估吗？”
“嗯。”清黎的心跳又快了些，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画册，“你……住在哪间病房？”
“就在二楼最里面那间。”岁喃指了指走廊尽头，“昨天等你好久，后来护士说你回三楼了，我还想着今天怎么找你呢。”她走近几步，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帆布包，“要不要一起走？我刚去食堂买了牛奶，给你带了一盒。”
冰凉的牛奶被塞进手里时，清黎才发现岁喃的指尖有点红，像是刚洗过冷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她小声问，吸管戳破包装的瞬间，甜丝丝的奶香味漫开来。
“猜的呀。”岁喃眨眨眼，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昨天看你那么乖，总觉得你会喜欢甜甜的东西。”
两人并肩往评估室走，走廊里回荡着她们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像在合拍一首简单的曲子。岁喃说起她画画册时的趣事，说自己总把树叶画成锯齿状，被护士姐姐笑“像小刺猬”，清黎听着听着，嘴角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评估室里要填很多表格，清黎对着“最近一次感到开心是什么时候”的问题发愣，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岁喃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正低头认真写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看得见细小的绒毛在光晕里轻轻浮动。
“我上次开心，是昨天看见彩虹。”岁喃忽然侧过头小声说，“雨停了之后，在住院部顶楼看见的，特别小，像用彩笔画上去的。”
清黎的心轻轻动了一下，笔尖落在纸上：“我上次开心，是刚才遇见你。”
写完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脸颊瞬间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表格。岁喃却笑了起来，声音像含着糖：“我也是。”
从评估室出来时，温倩正靠在走廊墙上玩手机，看见她们一起走出来，眼神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嗤笑一声转身就走。岁喃好像没听见那声笑，拉着清黎的手腕往楼梯口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顶楼的天台很少有人来，风很大，吹得两人的头发都飘了起来。远处的树连成一片绿色的海，被阳光晒得发亮，住院部的红屋顶在树影里若隐若现。岁喃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风筝，是只浅蓝色的蝴蝶，翅膀上还沾着点颜料，像是她自己画的。
“看我的秘密武器。”她迎着风跑起来，风筝线在手里一点点放出，蝴蝶风筝晃晃悠悠地飞起来，在风里打了几个转，忽然稳稳地升向天空，“你看，它飞得多高！”
清黎站在原地看着那只风筝，蓝色的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要挣脱线的束缚飞向更远的地方。岁喃朝她招手：“来试试吗？”
她犹豫着走过去，接过风筝线的瞬间，手心被线勒得有点痒。风筝在风里挣扎了几下，忽然猛地往上窜，带着她的手一起扬起，风灌进衣袖，凉丝丝的，却让心里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好像轻了些。
“你看，就算被线牵着，也能飞得很高。”岁喃站在她身边，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就像我们现在在这里，好像被什么困住了，但心里的光是困不住的。”
清黎望着天上的风筝，又看看身边的岁喃，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能那么温柔。那些藏在笑容里的力量，不是没有经历过风雨，而是把风雨都变成了让自己发光的养料。
风筝线忽然抖了一下，蝴蝶风筝在空中打了个旋，岁喃伸手帮她稳住线轴，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笑了起来。风把她们的笑声吹向远处，惊起几只停在屋顶的鸽子，扑棱棱地飞向湛蓝的天空。
那天下午，清黎把自己攒了很久的星星纸拿出来，是她住院前折的，五颜六色的装在玻璃瓶里。她挑了张浅蓝色的，小心翼翼地折成星星，想着明天送给岁喃。
窗外的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温倩回来时破天荒地没打游戏，坐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屏幕上是张风景照，有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看得清黎有点眼熟——好像在岁喃的画册里见过类似的图案。
“这是你拍的吗？”清黎忍不住问。
温倩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嗯，去年在郊外拍的。”她顿了顿，忽然把手机往清黎面前递了递，“你喜欢向日葵吗？它们永远朝着光的方向。”
清黎看着照片里金灿灿的花海，忽然想起岁喃说的“雨停了就会有光”，心里某个角落好像被轻轻照亮了。
她把折好的蓝色星星放进玻璃瓶，想着明天要告诉岁喃，她也开始期待雨停之后的光了。
夜里躺在床上，清黎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画册和玻璃瓶，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她忽然觉得，或许这里的日子，真的会慢慢好起来。
就像岁喃画里的彩虹，就像温倩照片里的向日葵，只要心里存着一点盼头，再长的黑夜，也会等到黎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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