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城的第一缕风，就带着股沙砾的腥气。
林野跟在庄周身后，踩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碎石地，手里的短刀被汗水浸得发滑。他回头望了眼，那道横亘天地间的灰黄色城墙正一点点缩小，最后缩成地平线上的一道线，像根快要被风沙磨断的线。
“走快点。”庄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竹杖在地上敲出规律的轻响，“日头毒辣时，魔种最爱在背阴处打盹。”
林野加快脚步，才发现庄周的书箱看着不大，却像装着块石头——刚才他好奇掂了下，差点闪了腰。“这里面到底装的啥？”他忍不住问，“秘籍还是机关术？”
庄周回头，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下巴上投出淡淡的阴影：“是些‘问路的东西’。”他指了指地面，“你看这些脚印。”
地上散落着几串蹄印，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蹄子的形状比寻常马匹宽些，趾甲的印记格外锋利。林野想起游戏里的“魔种骑兵”，后背一紧：“是暗影的巡逻队？”
“是‘沙狼骑’。”庄周蹲下身，指尖拂过蹄印旁的一道浅沟，“看这拖拽的痕迹，他们刚运过重物。”他忽然抓起一把沙，放在鼻尖轻嗅，“有蚀骨教的迷魂香气味。”
林野凑近闻了闻，只觉得一股土腥味，啥也没闻出来。“你鼻子比狗还灵？”他嘀咕着，突然注意到蹄印边缘有个奇怪的印记——像枚被踩扁的青铜环，上面刻着半个蛇形符号。
“这是……”他刚要伸手去碰，就被庄周用竹杖拦住。
“别碰。”庄周的声音沉了些，“蚀骨教的‘蛇鳞环’，沾了会留气味，三天都散不去。”他从书箱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透明液体洒在印记上，那青铜环竟像冰遇了火，慢慢融化在沙里。
林野看得咋舌：“你这书箱是百宝袋啊？”
“算是吧。”庄周背起书箱，竹杖指向右侧一片矮灌木丛，“我们绕路走。沙狼骑的鼻子灵，顺着蹄印追，天黑前就得撞上。”
绕路的地形更难走，全是半人高的乱石堆，风一吹就滚下几块碎石，砸在地上噼啪响。林野走得磕磕绊绊，裤腿被荆棘划开好几道口子，想起长城营房里的糙米饭，突然有点怀念。
“你到底为啥帮我？”他喘着气问，“稷下学院不是不管闲事吗？”
庄周的脚步顿了顿，竹杖支在地上，望着远处盘旋的几只秃鹫：“学院管的不是‘闲事’，是‘该管的事’。”他忽然转身，目光落在林野胸口，“你身上的‘界外之气’，和千年前那位旅人不一样。”
“不一样？”
“他的气是‘破’，你的气是‘连’。”庄周用竹杖在沙地上画了两道线，一道笔直锋利，一道弯弯曲曲，却和旁边的石子、草根都连在一起，“就像这线，他能劈开混沌，你却能把碎掉的东西重新串起来。”
林野盯着那道弯曲线，突然想起石楼里的令牌——蚀骨教和暗影的标记刻在同一块牌子上，就像被强行拧在一起的两股绳。“你的意思是……我能让他们散伙？”
“或许能，或许不能。”庄周擦掉沙地上的画，“气的事，从来没定数。就像风，你知道它往哪吹，却猜不到会卷走啥。”
正说着，玄鸟突然从天上俯冲下来，翅膀在林野头顶急促地扑扇。这只青蓝色的小鸟是今早从长城箭楼飞出来的，据说是伽罗提前放飞的信鸟，此刻它的羽毛炸着，喉咙里发出“叽叽”的警告声。
庄周抬头看了眼天色，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蒙上了层灰雾：“是‘沙暴’。”他迅速从书箱里翻出块油布，“快找背风的石头，沙暴里藏着‘蚀沙虫’，专咬活物的影子。”
林野刚躲到一块巨石后，风就变了调。原本呜呜的风声突然变得尖利，像无数把小刀刮过石头，灰雾里渐渐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沙层下游动。
“别让影子落在沙地上！”庄周将油布铺在地上，示意他站上去，“蚀沙虫看不见人，只认影子的轮廓。”
林野赶紧缩脚，踩在油布边缘，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的影子正投在旁边的沙地上——那影子的边缘竟在微微蠕动，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轮廓啃噬。他猛地抬脚，影子消失的瞬间，沙地上冒出几个细小红点，很快又被风吹散。
“这玩意儿比游戏里的‘视野守卫’还邪门。”他心有余悸地嘀咕。
沙暴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歇。风停时，林野发现周围的石头上多了层细密的刻痕，像被砂纸磨过。庄周正蹲在地上，手指捻起一撮带血丝的沙：“蚀沙虫是被人引来的。”
沙层表面，赫然印着一串新的脚印。不是沙狼骑的蹄印，是双布鞋的印子，鞋边绣着半个蛇形符号，和刘掌柜令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是蚀骨教的人。”林野握紧短刀，“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走这条路？”
“不是知道，是‘猜’。”庄周站起身，竹杖指向脚印延伸的方向，“从长城到稷下，只有三条路。沙狼骑堵死了第一条，沙暴封了第二条，他们赌我们会走第三条。”
玄鸟又飞了起来，这次却没有往前冲，只是在原地盘旋，青蓝色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林野忽然明白，这只灵鸟不是引路的，是探路的——它在警告前方有更危险的东西。
“前面是什么地方？”他问。
“断云谷。”庄周的声音低了些，“谷里有座废弃的烽燧，是百年前守边的士兵建的。后来……”他顿了顿，“被魔种占了，成了蚀骨教的‘养蛊地’。”
林野想起游戏里那些标着“危险”的野区，往往藏着比BOSS还难缠的小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刀，又看了看庄周那根轻飘飘的竹杖，突然有点发虚：“要不……再绕绕？”
“绕不过去了。”庄周指着脚印消失的地方，那里正是断云谷的入口，“他们在谷里设了‘引气阵’，你的界外之气一靠近，就会像灯笼一样亮。”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石头上噼啪响。林野望着那道幽深的谷口，岩壁上挂着干枯的藤蔓，像一条条垂下的手臂。他突然想起刘掌柜死时的眼神——不是吓的，更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里面……会不会有我们认识的人？”他问。
庄周沉默了片刻，竹杖轻轻敲了敲油布：“有可能。蚀骨教的迷魂术，能把好人变成傀儡。”他抬头看向林野，“怕吗？”
林野想起长城上的刀光，想起阿虎脱臼的胳膊，想起伽罗递给他短刀时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把油布往书箱上一卷：“怕也没用。总不能让他们把谷当成我的坟地。”
玄鸟率先飞进谷口，翅膀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个跳动的火苗。林野握紧短刀，跟着庄周走进了断云谷。
藤蔓擦过胳膊，带着股腐叶的气味。越往里走，空气越闷，隐约能听见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还有……人的低语声。
那声音很轻，像贴着耳朵在说，仔细听又什么都没有。林野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知道，这场仗和长城不一样——没有箭塔可以躲，没有队友可以挡，能靠的只有手里的刀，和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界外之气”。
前方的黑暗里，突然闪过一点红光，像只睁开的眼睛。
玄鸟的警告声再次响起，尖锐得刺破了谷中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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