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靴子踩在湖岸的湿泥里,发出“咕叽”的声响。身后的镜湖已经恢复平静,只有观星台顶端的天枢仪还在微微发烫,刚才定界鼎爆发的光芒似乎灼透了锈迹,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质。
“往东北走,有条废弃的秦古道。”墨子将定星针的图纸折成方块塞进怀里,断刀在他掌心转了个圈,“蚀骨教的虫云在天上,古道两侧有断崖,能挡住它们的视线。”
玄鸟在前方低空飞着,翅膀扫过挂着晨露的蒿草,惊起一串水珠。庄周拄着新削的竹杖——刚才那根被虫化祭司拍断的杖身,此刻正化作淡蓝色的光点,顺着他的指尖钻进泥土里,留下一路浅绿的草芽。
“石武的伤得处理。”庄周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老兵搀扶着的石武,他后背的溃烂处已经发黑,“蚀骨虫的毒液在扩散,普通草药没用。”
石武咧嘴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死不了,当年在长城上被‘骨蝼’啃了腿,不也挺过来了?”他说着咳了两声,袖口沾着的血沫里,竟裹着细小的黑色虫影。
林野心里一沉,握紧定界鼎。鼎身传来微弱的震动,像是在呼应某种气息。他突然想起祭司那张虫化的脸:“虫化是不是会传染?”
“是共生。”墨子蹲下身,用断刀划开石武伤口旁的皮肤,黑色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蚀骨教的人会主动让虫卵寄生,用精血喂养,换取虫的力量。但石武这是被动感染,毒液里的虫卵还没孵化。”
他从怀里掏出个陶瓶,倒出些银白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粉末遇到血立刻沸腾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石武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的青筋暴起。
“这是‘星砂’,定星针磨碎了就是这个。”墨子按住他的肩膀,“能暂时压制虫卵,但到了稷下,必须用‘洗髓泉’彻底清理。”
玄鸟突然发出急促的鸣叫,猛地拔高。林野抬头望去,只见东北方的天空暗了下来——那朵虫云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边缘的蚀骨虫像雨点般落下,砸在远处的树林里,激起阵阵灰雾。
“快走!”庄周竹杖一顿,地面裂开道浅沟,几人跳进去后,沟两侧的泥土自动合拢,只留下透气的缝隙,“虫云里的蚀骨虫能嗅到活物的热气,我们得借古道的阴影藏着走。”
秦古道果然如墨子所说,夹在两座断崖之间。路面是青黑色的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石板缝隙里长满了瓦松,偶尔能看到嵌在石中的车辙印。两侧的崖壁上,还留着模糊的秦篆,写着“直道通衢”之类的字样。
“这里以前是运兵道。”石武的脸色好了些,指着崖壁上的凿痕,“每隔三里就有烽火台,可惜都塌了。”他说着突然指向左侧的断崖,“那不是塌的!”
林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处崖壁的断裂面异常平整,像是被巨力齐刷刷削断的。断口处的岩石泛着焦黑,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腥甜——和蚀骨虫外壳的气味一样。
“是蚀骨教干的。”庄周用竹杖敲了敲断口,“他们在清理古道,想逼我们走开阔地。”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嗡”的声响。无数黑色的虫影从断崖上方掠过,遮得阳光都黯淡下来。林野赶紧拽着几人躲进一处凹洞,洞壁上还留着半块生锈的甲片,上面刻着“北地军”三个字。
虫群飞过后,林野发现石板路上多了层细密的虫粪,正缓缓腐蚀着路面,冒出白色的泡沫。
“它们在毁掉这条路。”墨子的脸色凝重,“古道尽头是‘望川渡’,如果渡头被堵,我们就得绕百里山路,到时候肯定会被虫云追上。”
林野突然注意到凹洞深处有个不起眼的石门,门楣上刻着个“藏”字。他用短刀撬开锈死的门栓,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石阶通向下方。
“是藏兵洞。”石武眼睛一亮,“秦兵打埋伏用的,说不定能通到渡头!”
玄鸟率先飞了进去,片刻后从洞里传出清亮的鸣叫。庄周点头:“里面有活气,应该没被堵死。”
几人依次钻进石门。林野走在最后,进去前回头望了眼天空——虫云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能看清云团里翻滚的虫影,像是一锅沸腾的墨汁。
藏兵洞比想象的宽敞,石阶两侧的壁龛里还摆着陶制的灯台,庄周用竹杖一点,灯芯立刻燃起幽蓝的火苗,照亮了前方蜿蜒的通道。
“这洞是斜着往下的。”墨子摸了摸石壁,“湿度很大,应该和望川渡的地下水脉连着。”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哗哗”的水声。林野加快脚步,转过拐角后,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顶垂下的钟乳石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水滴落在下方的水潭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水潭中央有座石岛,岛上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渡魂”两个猩红的大字。
“望川渡的地下码头。”石武指着水潭边缘系着的木船,“船还能用,划过去从暗河出洞,就是渡口的背面。”
林野刚要迈步,定界鼎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鼎身的金色符文全部亮起,照得溶洞如同白昼。水潭里的水面开始旋转,形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泛着和镜湖底界门一样的青黑色光。
“这里也有界门的气息?”林野惊疑不定。
“不是界门,是‘界痕’。”庄周盯着漩涡,竹杖上的蓝光忽明忽暗,“望川渡以前是连通两界的薄弱点,秦朝时用‘镇水犀’的骨粉填过,没想到还是留下了痕迹。”
话音未落,溶洞入口处传来“轰隆”声,无数碎石滚落下来。石武脸色一变:“他们找到这里了!”
林野看向入口,只见黑色的虫影正顺着石阶涌进来,领头的是个穿着铁甲的怪人——他的盔甲缝隙里钻出许多细小的蚀骨虫,手里的长戟上,缠着蠕动的虫绳。
“是蚀骨教的‘虫甲卫’。”墨子将断刀横在胸前,“用活人炼的,刀砍不进,箭射不透。”
虫甲卫嘶吼着冲过来,长戟横扫,带起的劲风刮得钟乳石簌簌作响。林野拽着墨子躲开,定界鼎的光芒突然暴涨,竟将虫甲卫逼退了两步。
“鼎能克制它们!”林野喊道,将鼎举过头顶。金色的光罩扩散开来,虫甲卫身上的蚀骨虫立刻躁动起来,纷纷往盔甲里缩。
“趁机上船!”庄周用竹杖在水面一点,木船突然自己漂了过来。他率先跳上去,石武和老兵紧随其后。
林野正要跟着上船,虫甲卫突然再次冲来,长戟直刺他的后心。玄鸟猛地俯冲下来,用喙啄向虫甲卫的头盔缝隙,却被弹开,翅膀上划出道血口。
“玄鸟!”林野回身一刀劈在长戟上,火星四溅。他趁机看清了盔甲下的脸——那是张年轻士兵的脸,眼睛已经被虫蚀空,只剩下两个黑洞,嘴里却不停念叨着:“守……守住……”
“是北地军的人!”石武红了眼,“他们把战死的士兵炼化成了虫甲卫!”
虫甲卫的长戟再次刺来,林野却没躲。他突然将定界鼎按在虫甲卫的胸口,鼎身的符文如同活过来般,顺着盔甲的缝隙钻了进去。
虫甲卫发出凄厉的惨叫,盔甲下冒出黑烟,那些蚀骨虫竟被鼎光烧成了灰烬。盔甲“哐当”一声散落在地,露出里面只剩骨架的躯体,脖颈上挂着块木牌,刻着“赵七”两个字。
“走吧。”林野捡起木牌,塞进怀里,跳上木船。庄周竹杖一撑,船朝着石岛漂去。
虫甲卫的残骸在鼎光中渐渐化为飞灰,后面涌来的虫群却被光罩挡住,只能在潭边焦躁地打转。
林野看着石岛石碑上的“渡魂”二字,突然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他握紧定界鼎,鼎身的温度刚刚好,像是有人在里面藏了团永不熄灭的火。
船靠岸时,玄鸟已经落在石岛上,正用喙梳理着受伤的翅膀。林野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玄鸟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温柔的鸣叫。
“穿过石岛后面的暗河,就能到望川渡了。”墨子指着岛尽头的洞口,“出去后得快,虫云应该已经到渡口了。”
林野点头,率先走进洞口。暗河的水流很缓,水面倒映着洞顶的微光,像条铺在地下的银带。
他不知道前方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但握紧定界鼎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因为他知道,这条路上,他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并肩作战的伙伴,身前有必须抵达的目标,而掌心的温度,是两界生灵共同的希望。
暗河的尽头,已经能看到微弱的天光。林野加快了脚步,玄鸟抢先飞了出去,在洞口盘旋两圈,发出锐利的鸣叫——那是准备战斗的信号。
望川渡到了。而蚀骨教的虫云,已经笼罩了整个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