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渡的风裹着水汽,腥得像刚剖开的鱼腹。林野钻出暗河洞口时,正撞见一只蚀骨虫从头顶掠过,青黑色的虫翼扫过他的发梢,留下冰凉的黏液。
“蹲下!”石武一把将他按进码头的断柱后。几人刚藏好,就见黑压压的虫群贴着水面飞过,翅膀振动的“嗡嗡”声盖过了河水的流淌,连阳光都被滤成了灰绿色。
望川渡的码头早已不是石武记忆里的模样。木质的栈桥半数塌进水里,露出的木桩上爬满白色的虫茧,像是挂了串畸形的灯笼。对岸的酒旗只剩半截,在虫群里忽明忽暗——那是虫群翅膀反光造成的错觉。
“渡船都被凿沉了。”墨子盯着水面漂浮的木板,断刀在掌心转了个圈,“蚀骨教不想让我们过河。”
林野摸出定界鼎,鼎身的金色符文正微弱闪烁。他注意到河面上有层淡紫色的雾气,雾气里游动着细小的虫影,像是某种结界:“这雾有问题。”
“是‘腐瘴’。”庄周的竹杖在地上轻轻一点,杖尖的蓝光驱散了靠近的雾气,“蚀骨虫的分泌物混合水汽形成的,吸入会让人浑身麻痹。”
玄鸟突然冲天而起,在虫群里撕开道口子。林野趁机望去,只见对岸的山崖下有座石砌的关隘,关隘顶端的烽火台正冒着黑烟——不是自然燃烧的灰黑,而是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紫色,像是被虫群啃噬过的木头。
“那是‘望河关’。”石武的声音带着咬牙的劲,“关后有条山道直通稷下,是最近的路。”
话音未落,腐瘴里突然冒出个巨大的黑影。那东西形似蜘蛛,却长着十二对虫足,腹部鼓起如皮囊,正源源不断地喷出腐瘴。更骇人的是它的头——那是颗被虫壳包裹的人头,眼眶里爬满白色的幼虫。
“是‘瘴母’!”墨子脸色骤变,“蚀骨教用活人炼制的虫巢,专门负责散播腐瘴!”
瘴母似乎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十二对虫足同时发力,朝着断柱冲来。石武拽起林野往旁边翻滚,刚才藏身的断柱瞬间被虫足戳成了筛子,木屑里溅出的不是木渣,而是细小的虫卵。
“得先杀了瘴母!”林野握紧短刀,定界鼎突然发烫,鼎身符文投射出的光罩竟将靠近的腐瘴烧得滋滋作响,“鼎能克它!”
“我引开虫群!”玄鸟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青蓝色的翅膀在阳光下炸开炫目的光。虫群像是被激怒的马蜂,纷纷朝着它扑去,腐瘴里露出条通往望河关的水道。
“走!”庄周竹杖横扫,蓝光在水面凝成冰桥,“石武断后,林野护着墨子,我来开路!”
冰桥踩上去咯吱作响,林野扶着墨子往前冲时,能看到冰层下有无数黑色的虫影在游动。瘴母的嘶吼从身后传来,十二对虫足敲击水面的声音如同战鼓,步步紧逼。
“它的腹部!”林野突然喊道,刚才翻滚时他看清了——瘴母鼓起的腹部有块淡红色的肉膜,那里没有虫壳包裹,“那里是弱点!”
石武闻言转身,长刀带起风声劈向瘴母的虫足。刀锋砍在虫壳上迸出火星,却只留下道白痕。老兵急得骂了句脏话,将腰间的火折子扔向瘴母——火折子遇到腐瘴瞬间爆燃,淡蓝色的火焰烧得瘴母怪叫一声,动作慢了半拍。
“用星砂!”墨子突然喊道,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扔给石武。布包砸在冰桥上裂开,银白色的星砂撒了一地,被虫足踩到时立刻燃起金色的火焰。
瘴母的虫足被星砂烧得焦黑,动作明显迟滞。林野趁机翻身跃上冰桥边缘,定界鼎的光罩猛地扩大,将瘴母整个罩在里面。
“就是现在!”庄周的竹杖化作蓝光长鞭,狠狠抽向瘴母的腹部。肉膜被抽破的瞬间,无数白色幼虫涌了出来,却在接触鼎光的刹那化为灰烬。
瘴母发出凄厉的惨叫,鼓起的腹部迅速干瘪。林野突然想起祭司虫化的脸,心头一动,将掌心的血按在定界鼎上——金色的光罩突然变成赤红,如同烧红的烙铁,将瘴母的虫壳烧得噼啪作响。
“它在蜕皮!”墨子惊呼,“别让虫壳裂开!”
但已经晚了。瘴母的虫壳突然炸开,里面钻出个穿着破烂皮甲的身影,竟是个北地军的士兵!他的眼睛还残留着人类的惊恐,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朝着林野伸出被虫化的手。
林野的刀停在半空。
“他已经死了。”石武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沙哑,“被虫寄生的那一刻就死了。”
士兵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皮肤下有虫影在快速游动,整个人正在向虫形扭曲。林野闭了闭眼,挥刀斩断了他的脖颈。
腐瘴在鼎光中渐渐消散,河面上的虫群失去指引,开始漫无目的地乱撞。玄鸟趁机俯冲下来,用喙啄碎了几只离冰桥最近的蚀骨虫。
“快走!虫群很快会再聚集!”庄周拽着林野冲上对岸。望河关的关门紧闭,门环上缠着粗壮的铁链,链节里卡着虫尸,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石武抬脚踹向关门,门板纹丝不动。他突然指向门侧的石壁:“有暗门!秦代关隘都有这个,给传令兵用的!”
暗门果然藏在块不起眼的石砖后。推开时扬起的灰尘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林野举着定界鼎走在最前,鼎光照亮了通道两侧的壁画——上面画着士兵守关的场景,最后一幅却被人用利器刮花了,只留下个模糊的虫形图案。
“是蚀骨教干的。”墨子摸着壁画的刮痕,“他们在毁掉这里的守关印记。”
通道尽头是关隘的瓮城。地上躺着几十具北地军的尸体,都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手里的兵器死死插在虫尸堆里。林野注意到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个细小的血洞,像是被某种虫类蛰过。
“是‘骨针虫’。”石武蹲下身,掰开一具尸体的手指,里面攥着只黑色的小虫,虫尾有根银色的尖针,“蚀骨教的暗杀虫,能钻进血管里啃噬骨髓。”
玄鸟突然对着瓮城上方的箭楼鸣叫。林野抬头望去,只见箭楼的阴影里,站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手里举着把青铜弩,弩箭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别动手!”那人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女的清亮,“我是北地军斥候,赵青!”
斗篷被风吹开,露出张沾着泥污的脸,眉眼却很亮,像是藏着星光。她的左臂缠着染血的布条,手里的弩箭始终没有放下:“你们是谁?为什么会有定界鼎?”
“我们要去稷下。”林野举起鼎,“这鼎是用来封界门的。”
赵青的眼睛猛地睁大,弩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扑过来抓住林野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们见过石校尉吗?就是石武!他说要去镜湖找界门,让我在这里等……”
石武从后面走出来,喉咙动了动:“我在这儿。”
赵青猛地回头,看到他后背的溃烂伤时,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校尉!你怎么弄的?军医说……”
“哭什么。”石武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泪,“老子命硬。对了,关里的人呢?”
赵青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惨白:“三天前虫群攻关,我们守到最后一刻,箭楼的烽火台突然塌了……”她指向关隘深处的阴影,“我看到有个穿红袍的祭司,用骨针虫控制了剩下的弟兄,把他们往稷下的方向赶了。”
“是去当活祭品。”墨子的声音冷得像冰,“打开通天塔需要大量生魂,蚀骨教在收集祭品。”
箭楼顶端突然传来“咔嚓”声。林野抬头望去,只见烽火台的残骸里,爬出无数黑色的虫影,正顺着城砖往下蠕动。更远处的天空,那朵巨大的虫云已经越过河道,朝着望河关压来。
“他们找到这里了!”赵青捡起弩箭,重新上弦,“关后的山道有个‘一线天’,能卡住虫群,但需要有人点燃烽火台的余烬,用浓烟挡住它们的视线!”
“我去。”石武突然开口,按住想反驳的林野,“我的伤拖后腿,守烽火台最合适。你们带赵青走,她熟悉山道。”
林野看着他后背发黑的伤口,又看了看步步紧逼的虫群,突然将定界鼎塞进他手里:“鼎能护着你。”
石武刚要推辞,就被林野按住肩膀:“我们在稷下等你。到时候你得给我讲讲长城上的事,你说过的,‘守边的人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活’。”
石武的眼圈红了,握紧鼎转身冲向箭楼。赵青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喊:“校尉!我在稷下等你!一定!”
虫群已经涌进瓮城,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涨潮的海水。庄周竹杖一顿,蓝光在通道口凝成冰墙:“快走!冰墙撑不了多久!”
林野最后看了眼箭楼——石武正站在烽火台的残骸上,定界鼎的金光穿透虫群,在灰绿色的天幕上撕开道口子。他突然想起长城上的那个“守”字,此刻石武的身影,竟和那字重叠在了一起。
“走了!”赵青拽着他钻进关后通道。通道里弥漫着硝烟味,两侧的石壁上,北地军的刻痕密密麻麻——有名字,有日期,还有些歪歪扭扭的“必胜”。
一线天的风从通道尽头灌进来,带着稷下方向的草木清香。林野回头望去,望河关的方向已经燃起熊熊火光,不是腐瘴的紫黑,而是定界鼎的金色,在虫云里格外耀眼。
“那是星砂烧起来的。”墨子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在……用星砂引鼎光,给我们指路。”
赵青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望河关的方向敬了个北地军的军礼。林野跟着停下,看着那片穿透虫云的金光,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他们都知道,石武大概率是不会来了。
但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比如此刻照亮前路的金光,比如通道石壁上那些“必胜”的刻痕,比如每个守关人心里,那团永不熄灭的火。
一线天的山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林野走在最前,听着身后赵青压抑的哭声,听着远处虫群的嘶吼,突然觉得定界鼎留下的温度,正顺着掌心,一点点流进心里。
前面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关隘要闯。
但只要这温度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稷下的方向,已经能看到隐约的山影。林野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玄鸟在他头顶盘旋两圈,发出清亮的鸣叫,像是在回应望河关的那片金光。
烽火未熄,前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