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的风像被磨尖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林野扶着岩壁往前走,鞋底踩碎的碎石顺着山道滚下去,许久才传来落地的声响——这山道比想象中更陡峭,两侧的崖壁直插云霄,只在头顶留出道狭窄的天光,像是被巨斧劈开的裂痕。
赵青走在最前面,青铜弩始终搭着箭。她的步伐很轻,足尖总是先点一下地面,确认没有松动的石块才敢迈步:“这里以前有巡逻兵,每月会修一次山道。现在……”她踢开脚边块松动的石头,石下露出半截锈蚀的箭镞,“至少半年没人来过了。”
庄周的竹杖在身后发出“笃笃”的声响,杖尖的蓝光不仅能照亮前路,还能探查崖壁的虚实。方才在关后通道,冰墙崩塌的巨响还在峡谷里回荡,虫群撞碎石壁的轰鸣顺着风飘来,像是追在身后的鼓点。
“虫群暂时过不来。”墨子喘着气,断刀在岩壁上划出火星,“一线天最窄的地方只能过一人,石武的烽火光照亮了山道,我们能比他们快两刻钟。”
林野突然停下脚步,定界鼎留在石武那里后,掌心总觉得空落落的。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鼎身符文的灼痕,像是枚淡金色的印记。此刻这印记突然发烫,顺着血脉往四肢蔓延。
“怎么了?”赵青回头看他,弩箭转向崖壁内侧。
“有东西在靠近。”林野压低声音,指尖的灼痕越来越烫,“不是虫群,速度很慢,像是……在爬。”
玄鸟突然俯冲下来,用喙啄了啄他的肩膀,随即冲向山道上方的阴影。那里的崖壁覆盖着层深绿色的苔藓,苔藓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留下道暗黄色的痕迹,像是某种生物的黏液。
“是‘岩蛭’!”墨子脸色一变,断刀横在胸前,“蚀骨教养的地底虫,专吃岩石里的矿物,牙齿能咬穿铁甲!”
话音未落,苔藓突然炸开,十几条手臂粗的黑色虫影从崖壁里钻了出来。它们没有眼睛,头部是个布满利齿的吸盘,虫身覆盖着金属光泽的鳞片,爬过的地方,岩石被啃出细密的齿痕。
赵青的弩箭率先射出,箭簇穿透岩蛭的鳞片,却被它体内喷出的黏液裹住,瞬间失去力道。她骂了句脏话,从腰间摸出柄短匕:“这鬼东西怕火!”
庄周的竹杖蓝光暴涨,在山道上画出道火墙。岩蛭遇到火焰果然退缩了,吸盘里发出“嘶嘶”的声响,虫身蜷缩成黑色的球。但火墙很快被山风吹散,它们又立刻展开身体,顺着岩壁继续往下爬。
“它们在堵路!”林野注意到最前方的岩蛭已经爬到山道的拐角处,那里正是一线天最窄的“瓶颈”,“一旦被堵住,我们就成了虫群的活靶子!”
玄鸟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冲向崖壁最高处。林野抬头望去,只见那里的苔藓下藏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边缘挂着些白色的纤维,像是某种生物的巢。更奇怪的是,洞口竟插着根白骨打磨的笛子,笛身上刻着螺旋状的纹路。
“那是……北地军的‘骨笛’!”赵青的声音带着惊讶,“只有传讯兵才会用这个,笛声能穿透风声,十里外都能听见!”
墨子的目光落在骨笛旁的巢上,那巢是用藤蔓和布条编织的,布条上隐约能看到“北地军”的字样:“是守在这里的传令兵留下的,他可能……”
话音未落,洞口突然传来“咔哒”声。一只岩蛭的吸盘从洞里探出来,骨笛被它碰得晃了晃,发出“呜”的低沉声响。这声音刚起,山道上的岩蛭突然躁动起来,吸盘里的利齿咬得咯咯作响。
“笛声能引它们!”林野突然明白过来,拽住赵青的胳膊,“你会吹骨笛吗?”
赵青愣了愣,随即点头:“小时候跟着传讯兵学过,说是能吹‘集结令’和‘求救信号’。”
“想办法把骨笛拿下来!”林野指向洞口,“如果能控制岩蛭,我们就能反过来堵虫群的路!”
玄鸟已经冲进洞口,和里面的岩蛭缠斗起来。青蓝色的翅膀扫过岩壁,激起的碎石砸得岩蛭纷纷后退。赵青咬了咬牙,将弩箭塞给墨子,抓住崖壁的石缝往上攀爬——她的动作比林野想象的灵活,像是只熟悉岩壁的山猫。
“小心!”林野捡起块石头,砸向靠近她的岩蛭。石子弹开虫身的鳞片,却没能造成实质伤害,反而让它更加狂暴,吸盘直对着赵青的后背。
庄周的竹杖及时伸了过去,蓝光顺着杖身缠上岩蛭,将它冻成了黑色的冰坨。“快!”他的额角渗出冷汗,显然维持冰咒并不轻松,“我的灵力快耗尽了!”
赵青已经爬到洞口,指尖距离骨笛只剩半尺。但洞口里突然钻出更多的岩蛭,它们的吸盘牢牢吸住她的脚踝,虫身收缩着往下拽。赵青的身体突然悬空,她却死死抓住块凸起的岩石,另一只手猛地够向骨笛——
指尖终于触到了冰凉的骨笛。就在握住的瞬间,笛身上的螺旋纹路突然亮起红光,像是有血在里面流动。赵青下意识地将笛子凑到唇边,吹出了段急促的旋律。
那旋律尖锐刺耳,像是金属摩擦石头的声响。山道上的岩蛭听到笛声,突然停止了攻击,吸盘贴在岩壁上,虫身微微颤抖,像是在臣服。
“有用!”林野又惊又喜,“快让它们滚开!”
赵青却皱起眉头,笛声突然变了调,变得低沉缓慢,像是葬礼上的哀乐。更诡异的是,那些岩蛭听到这旋律,竟开始互相撕咬起来,吸盘啃噬同类鳞片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
“这不是集结令。”赵青的脸色发白,握着骨笛的手在颤抖,“笛子里有东西……像是某种咒语!”
她突然松开手,骨笛掉在山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岩蛭的撕咬立刻停止,纷纷缩回崖壁的洞穴里,只留下满地破碎的虫尸和墨绿色的汁液。
林野捡起骨笛,笛身的红纹已经褪去,变回普通的白骨色。他刚要细看,就发现笛尾刻着个“稷”字,旁边还有行更小的刻痕——“元启三年,守”。
“元启三年是二十年前。”墨子摸着刻痕,断刀在地上划出那年的天干地支,“那年北地军换过一任统领,据说他是稷下学院派来的。”
山风突然变得阴冷,崖壁上的苔藓开始发黄枯萎。林野握紧骨笛,掌心的灼痕再次发烫,这次他清晰地感觉到,是骨笛在呼应那枚印记。
“蚀骨教的人来了!”庄周突然指向山道下方,那里的阴影里泛起黑色的虫潮,为首的几个黑衣人骑着形似蜥蜴的水蜮,正顺着陡峭的山道往上爬——水蜮的爪子能抓住岩石缝隙,在崖壁上移动如履平地。
“是蚀骨教的‘攀山卫’!”赵青重新举起弩箭,“他们专门负责山地作战,水蜮的唾液能融化岩石!”
最前面的攀山卫已经爬到拐角处,距离他们只有三十步。那人戴着青铜面具,手里举着柄骨矛,矛尖滴落的毒液在岩石上烧出小小的坑洞。
“骨笛借我用用。”林野突然对赵青说,同时将短刀塞进她手里,“你带墨子先生和庄周先生先走,我来断后。”
“不行!”赵青按住他的手,“你没了定界鼎,根本挡不住他们!”
“我有这个。”林野晃了晃骨笛,掌心的灼痕正透过皮肤,在笛身上映出淡淡的金光,“而且,我们得有人把这笛子带到稷下。它肯定和二十年前的事有关,说不定……和被拔走的定星针也有关。”
玄鸟突然落在他肩头,青蓝色的翅膀擦过他的脸颊,像是在表达支持。庄周的竹杖在山道上点了点,画出道蓝色的光痕:“这是‘传讯符’,到了稷下边界,注入灵力就能让学院的人知道。”
赵青还想说什么,却被墨子拽了把。老兵的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走!林野说得对,骨笛的秘密比我们任何人都重要。告诉他石武的话——守边的人,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攀山卫已经逼近到二十步内,面具下传来嗬嗬的笑声,骨矛上的毒液滴在地上,冒出刺鼻的白烟。林野将骨笛塞进怀里,握紧短刀,掌心的灼痕越来越烫,像是要烧穿皮肤。
“快走!”他朝着赵青的背影喊了一声,随即迎着攀山卫冲了过去。玄鸟冲天而起,青蓝色的翅膀在一线天的天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猛地撞向最前面的黑衣人。
短刀与骨矛碰撞的瞬间,林野突然觉得掌心的灼痕炸开了。金色的光芒顺着手臂蔓延到刀身,刀刃上竟浮现出和定界鼎相似的符文。他下意识地想起石武站在烽火台上的身影,想起长城上那个“守”字——
原来有些力量,不一定需要器物承载。
攀山卫的骨矛在金光中寸寸断裂,面具下传来惊恐的尖叫。林野没有恋战,借着玄鸟制造的混乱,翻身躲进山道旁的凹洞。他看着赵青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看着玄鸟用翅膀卷起碎石,暂时封住了追兵的路。
骨笛在怀里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掌心的温度。林野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听着外面虫群撞碎岩石的轰鸣,突然笑了笑。
石武说得对,守边的人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他掏出骨笛,对着一线天的天光吹了起来。没有乐谱,没有章法,只是凭着掌心灼痕的指引,吹出段不成调的旋律。
这旋律穿过山风,越过虫群的嘶吼,朝着稷下的方向飘去。
玄鸟在他头顶盘旋,发出清亮的鸣叫,像是在为这旋律伴奏。
前路还有多少艰险没人知道,但只要这笛声不停,只要掌心的温度还在,就总有抵达的一天。
林野握紧短刀,跟着笛声的节奏,朝着拐角处追去。他的脚步很稳,像是踩在长城的城砖上,每一步都带着“守”的重量。
一线天的尽头,已经能看到稷下方向的草木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