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封静才人后,沈云舒在御书房侍墨的日子愈发规律。皇帝常与她谈论诗书,有时兴起,会让她临摹名家字帖,偶尔也会问及她对一些典故的见解。她从不妄议朝政,只就文字本身谈感悟,言语简洁却总能说到点子上,渐渐让皇帝多了几分信赖。
这日午后,皇帝在批阅奏折,沈云舒正临写王献之的《洛神赋》,笔尖刚落,忽闻窗外传来争执声。是李婕妤的宫女与御书房的侍卫在争执,隐约听见“婕妤娘娘送点心”“陛下正忙请稍候”的字眼。
皇帝眉头微蹙,显然被扰了清净。沈云舒放下笔,轻声道:“陛下,要不臣妾去看看?”皇帝颔首:“让她们安静些。”
她走到门口,见李婕妤的贴身宫女正叉着腰训斥侍卫:“大胆奴才!婕妤娘娘亲手做的莲子羹,凉了怎么喝?耽误了陛下用膳,你担待得起吗?”侍卫涨红了脸,却仍守在门口:“御书房禁地,没有陛下旨意不能擅闯。”
“妹妹来得正好。”李婕妤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穿着一身娇艳的海棠红宫装,手里捧着食盒,“姐姐特意做了莲子羹给陛下解暑,这奴才却拦着不让进。”
沈云舒屈膝行礼:“婕妤娘娘息怒,陛下正在批阅要紧奏折,许是忘了时辰。不如让臣妾先将莲子羹收好,等陛下忙完了再呈上去?”她语气平和,却没给李婕妤硬闯的机会。
李婕妤脸色沉了沉,将食盒塞给她:“那就有劳妹妹了,记得告诉陛下,这莲子羹要趁热喝才好。”说罢深深看了沈云舒一眼,带着宫女拂袖而去。
沈云舒捧着食盒回屋,将莲子羹放在一旁,继续研墨。皇帝头也没抬:“她又来做什么?”“婕妤娘娘送了莲子羹,说是给陛下解暑。”沈云舒轻声道,“臣妾想着陛下忙完再热给您喝。”
皇帝“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往后她再来,就说朕在忙,让她回去。”沈云舒心中微定,知道皇帝看穿了李婕妤的心思——与其说是送羹汤,不如说是来宣示存在感,顺便敲打自己。
可麻烦并未就此打住。几日后,沈云舒在整理皇帝看过的奏折时,发现一份关于江南漕运的奏折边角被茶水浸湿,字迹有些模糊。她正想找吸水的宣纸补救,李婕妤却带着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走了进来。
“妹妹在忙什么?”李婕妤目光落在那本湿了的奏折上,故作惊讶,“哎呀,这不是陛下昨日特意标记要细看的漕运奏折吗?怎么弄湿了?”
皇后宫里的王姑姑脸色一沉,上前查看:“静才人,御书房的奏折何等重要,你怎敢如此疏忽?若耽误了军国大事,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沈云舒心头一紧,这茶水渍绝不是她弄的——她向来小心,研墨时都离奏折远远的。定是方才她去偏殿取墨时,有人趁机做了手脚。“王姑姑明鉴,臣妾方才不在,这水渍……”
“不在?”李婕妤冷笑,“御书房除了陛下,就你能随意出入,不是你是谁?难不成是奏折自己长腿沾了水?我看你是仗着陛下宠爱,越发没规矩了!”
王姑姑本就看沈云舒不顺眼,闻言立刻道:“静才人,此事非同小可,随我去皇后娘娘跟前回话吧!”
沈云舒知道这一去,皇后即便不重罚,也定会借机敲打,让她在皇帝面前失了颜面。她深吸一口气,对王姑姑道:“姑姑稍等,此事或许有误会。这茶水渍看着新鲜,不如让御书房的太监看看,是谁方才来过?”
李婕妤眼神闪烁:“不过是个小错,何必兴师动众?”沈云舒却坚持道:“御书房规矩森严,若今日不查清楚,日后再出纰漏,谁还敢担责?臣妾并非要追究谁,只是不愿平白背了疏忽之过。”
正争执间,皇帝回来了。见此情景,沉声问:“怎么回事?”王姑姑连忙将奏折之事禀明,言语间处处暗示沈云舒失职。李婕妤则在一旁“劝和”:“陛下息怒,妹妹许是一时疏忽,也不是故意的。”
皇帝拿起奏折,指尖捻了捻水渍,又看了看沈云舒案上的砚台——墨汁尚浓,显然刚研不久。他目光扫过李婕妤微微发红的指尖,忽然问:“方才你送的杏仁茶,是用什么杯子装的?”
李婕妤一愣:“回陛下,是……是玉杯。”“哦?”皇帝指着奏折上的水渍,“这渍痕边缘有脂粉气,倒像是用沾了胭脂的手碰过的。你方才是不是碰过这奏折?”
李婕妤脸色瞬间惨白,扑通跪下:“陛下明鉴,臣妾没有!”皇帝却没再看她,对王姑姑道:“一点水渍罢了,朕看还能辨认,不必惊动皇后。”又对沈云舒道:“你把奏折晾干,仔细誊抄一份便是。”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沈云舒却后背发凉。她看着李婕妤踉跄离去的背影,知道这只是开始。皇帝虽护着她,却不可能时时在场,往后的陷阱只会更隐蔽。
夜里整理笔墨时,张嬷嬷低声道:“姑娘,今日好险。那李婕妤明摆着是冲着您来的,往后可得更小心些。”沈云舒抚摸着案上的狼毫笔,笔尖锋利如刃。她轻声道:“我知道。这宫里,光躲是躲不过的。臣妾能做的,唯有行得正坐得端。”
几日后,皇帝忽然下旨,晋封沈云舒为五品美人,赐居离御书房更近的汀兰水榭,还赏了一对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旨意下来时,李婕妤正在听竹轩赏花,闻言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不过是个只会研墨的丫头,凭什么一再晋封?”
汀兰水榭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沈云舒新整理的书案上。她铺开宣纸,写下“谨言慎行”四字,墨迹在灯下慢慢晕开。她知道,位份越高,风浪越大,而她能做的,唯有步步小心,在这深宫里守住本心,也守住自己。窗外的风掠过湖面,带来微凉的水汽,仿佛在提醒她——前路漫漫,暗流汹涌,容不得半分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