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居汀兰水榭后，沈云舒的日子看似添了几分安稳。水榭临湖而建，夏夜常有晚风携着荷香穿窗而入，吹散了御书房的沉闷。皇帝来的次数也勤了些，有时是深夜批阅奏折后过来坐坐，有时是午后偷闲，与她在廊下对弈一局。
她依旧保持着谨言慎行的性子，皇帝不问，她便不多言；皇帝若谈及朝政烦忧，她也只说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疾风知劲草”之类的老话，从不说具体人事。这般恰到好处的分寸，让皇帝越发觉得她安心。
可这份“安心”在旁人眼中，却是扎眼的恩宠。李婕妤明着不敢再动手脚，暗地里的刁难却从未断过。沈云舒的份例绸缎总被换成粗劣的，宫里的管事太监见风使舵，对汀兰水榭的差事也总敷衍了事。沈云舒都忍了，只让张嬷嬷将粗布浆洗得洁白挺括，把水榭打理得窗明几净——她知道，比起这些小事，更凶险的还在后面。
这日是太后的生辰，宫中设宴。按规矩，各宫妃嫔需向太后献寿礼。李婕妤准备了一尊羊脂玉佛，光华流转，一看便知价值连城；其他嫔妃也各有奇珍，唯有沈云舒的寿礼，是一幅亲手绣的“松鹤延年图”，针脚细密，却无金银点缀。
宴席上，李婕妤故意扬声道：“静美人的寿礼倒是别致，只是太后娘娘见惯了奇珍，不知会不会喜欢这素净玩意儿？”周围顿时响起几声窃笑。沈云舒垂着眼，从容回道：“臣妾手艺粗陋，唯有用心罢了。太后娘娘慈悲，想必更看重心意。”
太后坐在上首，闻言淡淡一笑：“说得好，心意比什么都金贵。这松鹤图绣得雅致，哀家喜欢。”说着让宫女将绣图收下，还赏了沈云舒一对玉镯。这突如其来的恩赏，让李婕妤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宴席过半，沈云舒起身去偏殿更衣，刚走到回廊拐角，就被两个蒙面人捂住口鼻拖进了假山后。她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鼻腔里涌入一股刺鼻的药味，很快便浑身发软，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冷宫的破败床榻上，身上的宫装被撕扯得凌乱。窗外天色已黑，冷风灌进窗棂，带着霉味。沈云舒心头一沉——这是要污蔑她与人私会，毁了她的清白！
她强撑着起身，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李婕妤的声音，带着得意的冷笑：“陛下您看，臣妾就说静美人中途离席不对劲，果然在这里与人私会！这等不知廉耻的女人，留着也是祸害！”
接着是皇帝冰冷的声音：“带上来。”
沈云舒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月光下，皇帝脸色阴沉地站在院中，眼神锐利如刀；李婕妤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几个侍卫押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太监，显然是被找来的“奸夫”。
“臣妾参见陛下。”沈云舒屈膝行礼，动作虽虚弱却不失规矩。
“你还有何话可说？”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人心头发寒。
李婕妤立刻道：“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陛下，这等秽乱宫闱的罪妇，当赐毒酒！”
沈云舒抬眼看向皇帝，目光清明：“陛下，臣妾被人迷晕拖至此地，醒来便见此人。若臣妾真要私会，怎会选在守卫森严的冷宫？又怎会如此轻易被陛下撞见？”她顿了顿，看向那小太监，“敢问这位公公，何时与臣妾相识？又约在何处见面？”
那小太监被吓得浑身发抖，眼神躲闪：“我……我……”
“你说啊！”李婕妤厉声催促。
沈云舒冷笑一声：“看来这位公公也编不出说辞。陛下，臣妾今日所戴的玉镯是太后娘娘刚赏的，如今却不见了，想必是被拖拽时遗落在了路上。若陛下派人沿臣妾来时的路搜查，定能找到线索；再者，迷晕臣妾的药气味独特，宫中敢私藏此药的人不多，一查便知。”
她语气坦荡，条理清晰，倒让皇帝原本冰冷的眼神缓和了几分。他想起沈云舒素日的品性，再看李婕妤急于定罪的模样，心中已有了判断。
“来人。”皇帝沉声道，“沿回廊搜查玉镯，再去查近日宫中谁买过迷药。”又对侍卫道，“将这小太监带回刑房，仔细审问。”
李婕妤脸色骤变：“陛下！何必如此麻烦？”皇帝冷冷瞥了她一眼：“是非曲直，总得查清楚。若冤枉了好人，岂不是寒了人心？”
半个时辰后，侍卫在回廊的草丛里找到了那对玉镯，上面还沾着泥土；太医院也传来消息，近日李婕妤宫里的宫女买过大量迷药。那小太监在刑房也招了，是李婕妤许了他好处，让他冒充奸夫。
证据确凿，李婕妤面如死灰，瘫倒在地。皇帝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失望：“你太让朕失望了。”当即下旨，将李婕妤降为末等更衣，禁足听竹轩，非诏不得出。
沈云舒跟着皇帝回汀兰水榭，一路无话。到了水榭门口，皇帝才开口：“今日受委屈了。”沈云舒屈膝道：“全赖陛下明察秋毫，臣妾才能洗清冤屈。”
皇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往后，朕不会再让你受这般委屈。”他的指尖带着暖意，沈云舒却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
回到水榭，张嬷嬷早已哭红了眼，见她平安回来，忙上前搀扶：“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吓死老奴了！”沈云舒坐在榻上，接过热茶暖手，指尖仍在微微发颤——方才在冷宫的那一刻，她真以为自己要栽在那里了。
“嬷嬷，”她轻声道，“把陛下赏的那盒凝神香点燃吧。”袅袅香烟升起，驱散了身上残留的霉味，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她知道，李婕妤虽倒，后宫的目光只会更密集地落在她身上。这次侥幸脱身，下次未必有这般好运。
夜里，沈云舒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月亮，久久不能入睡。她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在这深宫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庇护。皇帝的信任是靠山，却也可能是催命符。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学会为自己铺路。
次日，她让人将太后赏的玉镯仔细收好，又取了些银两，让张嬷嬷悄悄送给御膳房的王管事，答谢他前几次帮忙传递消息。“往后宫里的事，还要多劳烦王管事留意。”她对张嬷嬷道，“咱们势单力薄，总得有几个能递消息的人。”
张嬷嬷点头应下，看着自家姑娘眼中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锐利，心中既欣慰又担忧。汀兰水榭的荷香依旧，只是沈云舒知道，经过这场惊变，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必须收起天真，步步为营，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中，守住自己的立足之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