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失控的蜂群,在ICU冰冷的空间里疯狂嗡鸣,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沈英竹病床上,心率线在屏幕上疯狂飙升、扭曲,如同她濒临崩溃的意志。那双燃烧着滔天恨意的眼睛,死死钉在晏无双脸上,无声的控诉——“赌约!钱!滚!”——每一个口型都像淬毒的匕首,将晏无双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医生和护士如同训练有素的战士,瞬间扑到沈英竹床边。镇静剂被快速推入静脉,氧气浓度被调高,各种仪器被紧急调整。混乱中,沈母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护士强行带离了门口
晏无双僵立在探视窗前,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她看着沈英竹在药物的强力作用下,身体的痉挛渐渐平息,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也如同被冷水浇灭,只剩下空洞的、深不见底的灰烬。狂飙的心率线终于被强行拉回,虽然依旧虚弱,但警报声停止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审判从未发生
但晏无双知道,一切都发生了
而且,一切都无法挽回
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色凝重地对被允许靠近的沈母和晏无双说:“病人情绪极度激动,引发了严重的应激反应,血压和心率都出现过危险波动。刚用了强效镇静剂,现在稳定下来了,但非常虚弱,必须绝对避免任何刺激!任何刺激都可能要了她的命!明白吗?” 医生的目光严厉地扫过沈母,最后在晏无双苍白失魂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深深的警告意味
沈母连连点头,泣不成声:“明白…明白…医生…我们不刺激她…绝对不刺激她…”
晏无双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那无声的警告,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痛彻心扉。她连靠近的资格,都已被剥夺
在强效药物的控制和精心的医疗护理下,沈英竹的身体状况,从医学指标上看,确实在“好转”
脾脏破裂的出血点稳定了,腹腔引流管被拔除。头上的绷带拆掉了,露出剃掉一部分头发后贴着的无菌敷料。脸上的淤青和肿胀消退了大部分,虽然依旧苍白憔悴,但总算能依稀辨认出原本清秀的轮廓。手臂和身上的软组织挫伤在缓慢愈合,骨裂处打着固定的支具。她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的单人间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仪器规律的轻响。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沈英竹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药物让她昏昏沉沉,意识像是漂浮在粘稠的温水里,隔绝了外界的绝大部分感知。当她偶尔清醒时,也异常安静。她不再有激烈的情绪波动,只是睁着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或者窗外那片被窗框切割的、有限的天空。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愤怒、或者绝望,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沉寂。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在药物和创伤共同作用下,勉强维持着生理机能运转的空壳
护士给她喂水、喂流食、换药、翻身,她都异常配合,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顺从地执行着指令。她不说话,对沈母小心翼翼、充满担忧的询问和呼唤,也只是偶尔眨一下眼睛,或者极其轻微地动一下手指,再无更多回应。仿佛那道厚重的、隔绝生死的门,不仅将晏无双挡在了外面,也将她自己彻底锁在了内心的,无人能触及的绝对孤岛之中。
晏无双没有再试图踏入病房一步。医生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沈英竹那最后充满恨意的眼神更是刻骨铭心的烙印。她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影子,一个沉默的、只存在于缴费单和物资供应单上的符号。
她找到了医院附近最便宜,也最不需要技术含量的兼职,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夜班收银员。曾经用来挑选奢侈品、做美甲的手,如今笨拙地扫描着廉价的泡面和香烟。夜晚漫长而疲惫,面对醉醺醺的顾客和冰冷的收银机,她机械地工作着,用透支体力的方式麻痹自己,也为了换取那微薄的,却必须积攒起来应对高利贷利息的薪水
白天,她会悄悄来到医院。不是去病房,而是守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角落,或者走廊尽头的开水间附近。她远远地看着沈母佝偻着背,提着保温桶进出病房的背影,看着护士推着治疗车忙碌。她会买好新鲜的水果、营养品、干净的换洗衣物,拜托护士站转交给沈母,从不留名。当缴费通知单再次出现时,她会第一时间出现,默默地去缴清。缴费的钱,一部分是她打工赚的微薄薪水,一部分是她偷偷卖掉了几件限量版的包包和首饰换来的,那些曾经象征着她身份和虚荣的东西,如今在她眼里只剩下了冰冷的数字价值
她变得沉默寡言,曾经飞扬的神采被深深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郁取代。浅亚麻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苍白瘦削的脸颊和眼下浓重的青黑。昂贵的衣服被廉价的牛仔裤和T恤取代。她像一个背负着沉重十字架的苦行僧,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履行着自己那迟来的“赎罪”。
然而,这份沉默的付出,在沈英竹沉寂的世界里,激不起一丝涟漪。在沈母复杂而麻木的目光里,也只换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一天,晏无双又一次在缴费窗口缴清了一笔费用。她拿着缴费单,疲惫地走出住院大楼。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是一串没有保存的归属地不明的陌生号码
内容只有冰冷而简短的一句话:
“本周息:¥ 12,600。周一晚8点,老地方。”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字眼。冰冷的数字,却带着无形的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晏无双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串刺眼的数字:¥ 12,600!她才刚缴清医院的费用,才工作不到一周,卖包的钱也所剩无几!她去哪里弄这一万两千六百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她看着手里那张刚刚为沈英竹缴清的医院缴费单,再看看手机屏幕上那条催命的短信
一边是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沈英竹,和那似乎永远填不满的医疗深渊
一边是利滚利如同雪崩般袭来的高利贷债务
平静的假象之下,是两座即将将她彻底碾碎的、更黑暗、更绝望的大山。晏无双站在医院明亮的阳光下,却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永无天日的冰冷深渊。她所谓的赎罪之路,每一步,都踏在更深的荆棘和更浓的血色之上
沈英竹表面的“好转”,不过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短暂死寂。而她自己,早已深陷泥沼,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