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午后,清寂无声。石板路被阳光晒得微烫,金凌攥着剑穗站在回廊尽头,耳后还嗡嗡回响着刺人的言语。
金玄曜到底还不是有娘生没娘养,仗着金子轩的名头罢了……
他指尖泛白,刚要转身,却听见衣料摩擦的轻响。蓝思追站在廊柱旁,手里捧着没喝完的药茶,眉头微蹙,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担忧。蓝景仪则直白得多,袖子已经撸了起来。
蓝景仪金凌,刚才那几个家伙我已经帮你骂回去了!他们懂个屁!
蓝景仪不就是仗着他爹吗?
蓝景仪他爹有什么好怕的?
金凌……
金凌他爹肯定会给我找麻烦的。
金凌那个家伙,是那群老东西的主心骨。
金凌那个老东西干什么?他们也要干什么……
金凌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说。
金凌我交的朋友都不三不四,目中无人,同门受欺负了,都不知道帮一把。
蓝景仪我呸!
蓝景仪他们算个屁啊?
蓝景仪你一个宗主,竟然轮到让他们使唤!
蓝景仪怪不得说你一天事情那么多。
蓝思追走上前,将药茶递给他,声音温温和和。
蓝思追先喝点东西吧,温的。
见金凌没接,他便把药茶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轻声道。
蓝思追他们说的都不算数。
金凌不算数?
金凌嗤笑了一声,眼眶却有些发热。
金凌从小到大多少人这么说,难道都不算数?
蓝景仪当然不算。
蓝景仪凑过来,急得直摆手。
蓝景仪我跟思追都知道,你比谁都厉害!上次夜猎你以一己之力打开了阵法,谁能比?还有上次在义城,你明明怕得要命,还挡在我们前面……
他说得又急又快,差点咬到舌头。
蓝景仪反正、反正你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金凌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蓝思追忽然轻声道。
蓝思追我小时候也总被人说……说我是没爹娘要的野孩子。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很稳。
蓝思追那时候我也觉得很难受,但后来魏前辈告诉我,别人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谁。
他抬头看向金凌,眼里映着天光,亮得很。
蓝思追金凌,你是金麟台的少主,是会为了保护别人拔剑的人,这些才是真的。
蓝景仪在一旁使劲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过去。
蓝景仪给!早上厨房刚做的桂花糕,甜的,吃了就不气了。
见金凌迟疑着接过,他又补了一句。
蓝景仪下次再有人乱说话,你不用自己扛着,我跟思追都在。
风穿过回廊,带起几片银杏叶。金凌捏着那包还温热的桂花糕,胸口的浊气好像散了些。
蓝思追安静地站在旁边,像株不惹眼却让人安心的竹子;蓝景仪还在絮絮叨叨地数着他的优点,语气又急又认真。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把油纸包攥得更紧了些。
金凌谢谢你们……
蓝思追嗯?
蓝景仪啊?
金凌没听见就算了!
蓝景仪死鸭子嘴硬!
蓝景仪我知道了,你很感谢我!
蓝景仪但是无事!
蓝景仪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金凌嗯!谢谢你景仪。
蓝思追…
金凌也谢谢你思追。
蓝思追不必。
金凌用力地抱住两人。
蓝景仪哎呦喂,你手劲真大,我要窒息了!
蓝思追都会过去的。
晚膳时的云深不知处,膳堂里只有碗筷轻碰的细碎声响。金凌扒着碗里的白米饭,心思却还飘在白日书堂那几句刺耳的话里,连最爱吃的一道清蒸鱼也没动几筷子。
蓝思追多吃点。
一只素白的手夹了块鱼腹肉放进他碗里,是蓝思追。少年眼神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
蓝思追这鱼很鲜。
蓝景仪在一旁狠狠扒了口饭,瓮声瓮气地说。
蓝景仪别在意那些人了,嘴碎得很!等会儿我陪你去练剑,出出汗就好了。
金凌“嗯”了一声,低头咬了口鱼肉,鲜美的滋味漫开,可心里那点憋闷却没散。
这时,蓝启仁端着碗从主位起身,经过他们桌前时,脚步微微一顿。他没看金凌,只对蓝思追和蓝景仪道。
蓝启仁食不言,寝不语。
说罢,目光在金凌碗里几乎没动的青菜上扫了一眼,才缓步离去。
金凌愣了愣,默默夹起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胸口那团堵着的气,好像悄悄松了些。
晚饭之后。
云深不知处的后山练剑场,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得两人身影格外清晰。
蓝景仪金凌!
蓝景仪让我看看你的剑法如何?
金凌握剑的手紧了紧,剑尖斜指地面。蓝景仪站在对面,笑嘻嘻地扬了扬剑。
#金凌来啊,让你见识下我这几日新练的招式!
话音未落,金凌已率先出剑。剑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刺而来,招招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蓝景仪也不含糊,避得灵活,回剑时却总留着三分余地,显然是怕真伤了对方。
#金凌喂,你倒是用全力啊!
金凌剑势更猛,剑光在月色里划出银弧。方才被人戳痛处的愤懑,好像都顺着剑尖泄了出去。
蓝景仪被逼得连连后退,急道。
蓝景仪你这是撒气呢!
嘴上抱怨着,手上却加快了招式,两人的剑“叮叮当当”撞在一起,火花在夜里闪了闪。
几招过后,金凌的呼吸乱了些,眼底的郁色却淡了不少。蓝景仪瞅准空子跳开,叉着腰喘气。
蓝景仪不打了不打了,再打我手臂都要麻了——你这力气,跟谁学的这么大?
金凌收了剑,额角沁出薄汗,嘴角却悄悄勾了下。
#金凌跟我舅舅学的。
蓝景仪江宗主?
蓝景仪眼睛一亮。
蓝景仪那下次有机会,能不能……
#金凌想什么呢?
金凌敲了下他的剑鞘。
#金凌还比不比?
蓝景仪比!
蓝景仪立刻举剑。
蓝景仪这次我可不会让你了!
月光下,两道身影再次交缠,剑声清脆,混着少年人不服输的笑闹,渐渐漫过了练剑场,也漫过了白日里那些细碎的阴霾。
练剑场的月光忽然被一片阴影挡住,两人停了手回头,见蓝思追提着食盒站在石阶下,手里还拿着两条干净的帕子。
蓝思追看你们练了好一阵子,该渴了。
他走上前,把帕子递给两人,又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碗温着的莲子羹,甜香混着草木气飘出来。
蓝思追厨房刚炖好的,解解渴。
蓝景仪一把抢过自己那碗,呼噜噜喝了大半,抹着嘴道。
蓝景仪还是思追你贴心!不像某些人,打起来跟拼命似的。
金凌接过莲子羹,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度,心里也暖了些。他瞥了蓝景仪一眼。
#金凌明明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蓝景仪谁技不如人了?
蓝景仪立刻瞪眼。
蓝景仪再来一局!
蓝思追好了。
蓝思追笑着按住他。
蓝思追刚练完剑,歇会儿吧。
他看向金凌,见他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下,于是将自己的手帕拿出来,轻轻地擦着金凌头上的汗,并温声说道。
蓝思追比剑而已,不必太较真。
金凌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瞬间脸爆红,伸手将蓝思追的手帕夺过来,胡乱抹了把脸。
蓝景仪哇塞……
蓝景仪你这样子……好像猴子屁股啊!
蓝思追景仪……
金凌你你你!
蓝景仪哈哈哈!
于是赌气地转过了身。
又忽然觉得,白日里那些扎人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么要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