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窗棂上结了层薄霜，谢景渊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
他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袍——那是北朔带来的最后一件御寒衣物。昨夜落了场冷雨，风从破窗纸的洞里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咳……咳咳……”
隔壁传来北朔老臣的咳嗽声，那是随他一同入胤京的太傅，年近七旬，水土不服，加上连日受辱，已病了好几日。
谢景渊起身，走到墙角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泼在脸上。冷水激得他一个激灵，混沌的睡意彻底散去，眼底只剩下清明的冷。
他摸了摸袖袋，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麦饼——那是昨日内务府按“罪奴”份例发的，不够填肚子，却够吊着命。他没吃，转身走到隔壁，将麦饼放在太傅床头。
“殿下……” 太傅挣扎着要坐起来，被谢景渊按住。
“太傅躺着吧。” 他声音压得很低，“今日起，我去御膳房打杂，或许能多讨些吃食。”
太傅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殿下！您是北朔的皇子，怎能去做那贱役？！”
“皇子？” 谢景渊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国破家亡，何来皇子？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走出房间时，正撞见几个内务府的小太监来送“份例”——一小捧发霉的糙米，和几块冻得硬邦邦的窝头。领头的太监尖着嗓子喊：“北朔的杂碎们！快来领吃的！晚了连猪食都没得剩！”
几个北朔俘虏低着头，瑟缩着上前，却被小太监一脚踹开：“没规矩的东西！跪下接！”
谢景渊站在廊下，指尖在袖中攥成了拳。
“哟，这不是谢‘皇子’吗？” 小太监注意到他，阴阳怪气地笑，“怎么？嫌糙米糙？也是，在北朔当惯了主子，哪瞧得上这个？” 他把窝头往泥地里一扔，用脚碾了碾，“想吃好的？磕头啊！给爷磕三个响头，爷就赏你块热馒头！”
周围的俘虏们敢怒不敢言，谢景渊却走了过去，弯腰，伸手——不是去捡泥地里的窝头，而是直直攥住了小太监的脚踝。
“你！” 小太监吓了一跳，“反了你了！”
谢景渊眼神冷得像冰，手上猛地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小太监疼得惨叫起来，抱着脚在地上打滚：“来人啊！北朔质子以下犯上！”
其他小太监吓得面面相觑，竟没人敢上前。
谢景渊松开手，拍了拍袖口的灰，目光扫过那群太监：“份例放下，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小太监们竟真的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地上打滚的同伴都忘了扶。
俘虏们围上来，又惊又怕：“殿下，这可如何是好？他们定会去告状的！”
谢景渊没说话，弯腰捡起那捧糙米，转身往回走。他知道，这一拳，打疼了小太监，也打醒了所有人——在这座吃人的皇城里，退让换不来怜悯，只会换来更狠的践踏。
他必须比谁都狠，才能活下去。
御书房
鎏金铜炉里燃着龙涎香，胤帝沈宏坐在龙椅上，翻阅着奏折，眉头紧锁。
“陛下，东宫那边来报，说北朔质子谢景渊，打伤了内务府的太监。” 总管太监李德全小心翼翼地禀报。
沈宏抬眼，眸色深沉：“哦？他倒有几分烈性。”
“可不是嘛，” 李德全凑趣，“那小太监的脚踝都被捏折了，哭着喊着要陛下做主呢。”
沈宏放下奏折，手指敲击着桌面：“北朔皇室的种，骨子里总带着点狼性。” 他沉吟片刻，“罢了，一个小太监而已，赏他些汤药钱。至于谢景渊……”
“陛下想怎么处置？”
“让他去御膳房打杂。” 沈宏淡淡道，“磨磨他的性子。”
李德全一愣：“御膳房？那可是离各宫主子最近的地方……”
“朕就是要让他看看，大胤的繁华，是他北朔永远比不上的。” 沈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要让他知道，他的生死荣辱，全在朕的一念之间。”
李德全连忙应道：“陛下圣明。”
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明慧公主到——”
沈明珞提着裙摆跑进来，头上的金步摇叮当作响：“父皇！”
“慢点跑，仔细摔着。” 沈宏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招手让她到身边，“什么事这么高兴？”
“母后新得了一匹云锦，说是要给我做件新的斗篷呢！” 沈明珞笑着挽住他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对了父皇，儿臣听说，东宫那边有人闹事？”
沈宏挑眉：“你怎么知道？”
“碧月听内务府的人说的。” 沈明珞小声道，“是那个北朔质子……谢景渊？”
“怎么？你想为他求情？” 沈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明珞脸颊微红，连忙摆手：“不是！儿臣就是觉得，他若是真犯了错，父皇自有惩戒，可若是下面人故意刁难……”
“你倒是替他说话。” 沈宏刮了下她的鼻子，“放心，朕已经罚他去御膳房打杂了，让他尝尝苦头，就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了。”
“御膳房？” 沈明珞愣了愣，“那里又油又脏，他……”
“怎么？舍不得了？” 沈宏故意逗她。
“父皇！” 沈明珞跺了跺脚，转身要走，“儿臣不理你了！”
“哎，回来。” 沈宏叫住她，语气沉了些，“明珞，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大胤的公主，他是北朔的质子，你们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别对不该上心的人，太上心。”
沈明珞背对着他，没说话，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裙角。
血海深仇……她知道。可谢景渊那双藏着冰的眼睛，总在她脑海里晃。他那样的人，真的会甘心一辈子做个打杂的奴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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