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柴房·深夜
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柴房的破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谢景渊蜷缩在柴草堆里,身上只盖着那件打补丁的旧棉袍。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冻得他牙关打颤,却睁着眼,毫无睡意。
他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是今日御膳房剩下的。白天劈柴时被飞溅的木刺扎进掌心,此刻伤口冻得发僵,隐隐作痛。但这点痛,远不及三个月前北朔城门被攻破时,他藏在枯井里听到的惨叫声。
“吱呀——”
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谢景渊瞬间绷紧了身体,悄无声息地摸到身边的柴刀——那是他藏在柴堆下的防身之物。
“有人吗?” 一个压低的女声响起,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
谢景渊的动作顿住了。
是沈明珞。
他吹灭了手边的油灯,柴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他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布料摩擦的轻响——是锦缎的声音,和他身上的粗布截然不同。
“谢景渊?你在吗?” 沈明珞的声音更近了,带着点喘息,像是跑过来的。
谢景渊没应声,往柴堆深处缩了缩。他不明白,这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为什么会深夜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知道你在。” 沈明珞似乎确定了他的位置,脚步声停在柴堆前,“我……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雪光,能看到食盒上精致的缠枝莲纹。
谢景渊看着那只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那是从未干过粗活的手,是浸泡在蜜罐里的手。
“公主请回吧。”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柴房污秽,污了公主的眼。”
“我不嫌弃。” 沈明珞把食盒往他面前送了送,“这里面有件锦袍,还有伤药,你……你拿着吧。”
谢景渊沉默着。
“你白天的手……” 沈明珞的声音低了些,“磨破了,用这个药,好得快。”
柴房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风雪的呼啸。
谢景渊忽然笑了,很低,带着点嘲讽:“公主是觉得,一件锦袍,一盒伤药,就能抵消北朔和大胤的血海深仇?还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忘了族人的尸骨?”
沈明珞的手猛地一颤,食盒差点掉在地上。她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直白得像一把刀,刺破了她小心翼翼维持的善意。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声音有点发慌,“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不必这么苦。”
“苦?” 谢景渊从柴堆里坐起来,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公主知道什么是苦?是锦衣玉食时少了一块芙蓉糕,还是金钗掉了一支?我北朔的孩子,三岁就要学会拿刀,七岁就要上战场,十五岁死在沙场上,连个名字都留不下——那才是苦!”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像岩浆一样喷涌而出:“公主的父皇坐在龙椅上,吃着北朔百姓的血肉,喝着北朔将士的骨血,而你,穿着用北朔羊毛织成的锦缎,戴着用北朔矿藏炼出的金饰——你现在来跟我说‘不必这么苦’?”
沈明珞被他吼得后退了一步,眼眶瞬间红了。她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父皇是为了保护大胤才出兵的,可面对谢景渊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北朔和大胤有仇,却从没想过,那仇恨具体到了每一件衣服,每一块糕点上。
“对不起……” 她小声说,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
谢景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的怒火忽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他看到她眼里的无措和委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或许真的不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沾着血。
可那又怎样?
罪人的女儿,无辜吗?
他别过头,不再看她:“公主请回。东西,拿走。”
沈明珞咬着唇,把食盒放在地上:“东西我留下了。” 她转身要走,又停住,声音低得像叹息,“谢景渊,仇恨太累了。”
说完,她提起裙摆,快步跑出了柴房,很快就消失在风雪里。
谢景渊看着地上的食盒,看了很久。
风雪从门缝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慢慢爬过去,捡起食盒,打开。
里面果然有一件墨色的锦袍,料子柔软,绣着暗纹,是上好的苏绣。旁边是一个小巧的白瓷瓶,上面贴着“止血散”的标签,还有一盘点心,是他下午没吃的芙蓉糕。
他拿起锦袍,料子冰凉,却带着淡淡的香气,是沈明珞身上的那种,像某种花的味道。
谢景渊的手指摩挲着锦袍的针脚,忽然用力,将锦袍揉成一团,扔回食盒里。
他不需要敌人的施舍,更不需要这种带着血腥味的善意。
可当他躺下时,却忍不住把那件锦袍拉了过来,盖在了身上。
真暖和啊。
暖和得让他想起了母亲的怀抱,想起了北朔从未落过这么大雪的冬天。
他闭上眼,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沈明珞带着哭腔的声音——“仇恨太累了”。
累吗?
或许吧。
可除了仇恨,他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