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巳时
雪停了，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景渊跪在书架前，正小心翼翼地修补一本泛黄的古籍。书页脆得像枯叶，稍一用力就会碎裂——这是前朝史官所著的《北朔战纪》，记载着百年前大胤与北朔的第一场战争，被扔在藏书阁最角落，积了厚厚的灰。
他指尖沾着糯米浆，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书页上“北朔铁骑踏破雁门关”的字迹已模糊，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
“这书都快散架了，还修它做什么？”
沈明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好奇。她抱着几卷画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生怕惊扰了这份安静。
谢景渊没回头，继续用细针将裂开的纸页缝合：“总有些东西，不该被遗忘。”
沈明珞走到他身边，弯腰看那本书：“《北朔战纪》？我好像在父皇的书房见过，他说这书里的记载太偏颇，烧了好几次都没舍得。”
“偏颇？” 谢景渊的指尖顿了顿，“是记载了大胤屠城，还是写了北朔人不是天生的野兽？”
沈明珞被他问得语塞，只好转移话题：“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些画。” 她将画轴放在桌上，“这是西域进贡的《雪山图》，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帮我瞧瞧？”
她知道谢景渊懂画——前几日她偶然看到他在废纸上画的梅枝，笔锋凌厉，竟有几分前朝大师的风骨。
谢景渊放下手里的古籍，擦了擦指尖的浆糊，展开画轴。
画上是皑皑雪山，笔法细腻，色彩明艳，却少了几分灵气。他拿起桌上的狼毫笔，蘸了点墨，在雪山脚下添了几笔——几株迎风而立的雪莲，花瓣薄如蝉翼，却透着不屈的劲。
“这样就好了。” 他放下笔。
沈明珞凑近一看，顿时眼前一亮：“真的！添了这几笔，好像雪山都活过来了！” 她看着谢景渊的手，骨节分明，指尖还沾着墨痕，却比那些簪花描凤的手更有力量，“你画得真好。”
谢景渊没接话，将画轴卷起来：“公主喜欢就好。”
他转身想继续修补古籍，却被沈明珞叫住：“谢景渊，你教我画画吧？”
谢景渊愣住：“公主身份尊贵，自有名师指点，不必……”
“那些名师只会教我画牡丹、画凤凰，说什么‘合乎身份’。” 沈明珞撇撇嘴，“我想学画雪山，画大漠，画你说的……北朔的样子。”
谢景渊的眸色沉了沉：“公主不必知道北朔的样子。”
“为什么？” 沈明珞追问，“难道北朔就只有战争和仇恨吗？”
谢景渊看着她，忽然想起北朔的草原。春天的时候，草原上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像铺了一层金子；夏天的夜晚，能看到银河从东到西，横贯整个天空；秋天，牧民们会围着篝火唱歌，烤着香喷喷的羊肉；冬天……冬天太冷了，雪能埋到马肚子，却能听到雪底下草芽生长的声音。
那些，都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北朔……” 他的声音低了些，“有最蓝的天，最白的云，还有最烈的酒，最勇敢的人。”
沈明珞的眼睛亮了：“真的吗？那一定很美。” 她拉着他的袖子，像个好奇的孩子，“你再给我讲讲，北朔的人都穿什么？吃什么？他们……会像你一样，会画画吗？”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腕，带着微凉的体温，像电流一样窜过。
谢景渊猛地抽回手，后退了一步：“公主请自重。”
沈明珞的手僵在半空，脸颊瞬间红了。她刚才太投入，竟忘了身份之别，一时失态了。
“对不起……” 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藏书阁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梅枝的声音。
谢景渊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里有些复杂。他知道，自己该推开她，该离她远远的，可她眼里的光，像北朔草原上的星星，亮得让他移不开眼。
“若公主不嫌弃，”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每日巳时，我在此教你画画。”
沈明珞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着惊喜的光：“真的？”
谢景渊别过头：“只教画画，不谈其他。”
“好！” 沈明珞用力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一言为定！”
她抱着画轴，像只快乐的小鸟，脚步轻快地跑出了藏书阁。走到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谢景渊正低头修补那本《北朔战纪》，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了层金边，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沈明珞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御花园湖心亭·午时
沈明轩将一杯热茶泼在地上，青瓷茶杯在石桌上摔得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 他低吼道，“连个质子都看不住，还让他勾搭上明慧！”
沈明宇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旁边的内侍小心翼翼地劝道：“三皇子息怒，那谢景渊不过是借着教画画的由头接近公主，公主年幼，一时新鲜罢了。”
“新鲜？” 沈明轩冷笑，“新鲜到为了他跟我顶嘴，为了他去找父皇？我看她是被那小子灌了迷魂汤！”
他想起沈明珞护着谢景渊的样子，心里就像被火烧一样。明慧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是大胤最耀眼的明珠，怎么能被一个北朔的亡国奴玷污？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让明慧看清那小子的真面目。” 沈明轩的眼神变得阴狠，“最好能让他死在胤京，神不知鬼不觉。”
沈明宇眼睛一亮：“三哥有主意了？”
沈明轩凑近他，低声说了几句。沈明宇听完，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这主意好！既不用咱们动手，又能让他万劫不复！”
“记住，做得干净点。” 沈明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让人查到咱们头上。
东宫偏院密室·夜
一盏油灯在墙角摇曳，映着谢景渊的脸。
密室是他挖的，就在床板底下，用几块松动的地砖掩盖，只有他和太傅知道。里面堆满了他从藏书阁抄来的密信、绘制的地图，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那是北朔王给他的遗物。
“殿下，” 太傅坐在他对面，咳嗽着说，“今日御膳房的老王头递来消息，说三皇子最近和禁军统领走得很近，好像在谋划什么。”
谢景渊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地图上的禁军布防处：“我知道。沈明轩容不下我，早晚会动手。”
“那您……” 太傅忧心忡忡，“要不要先躲一躲？”
“躲？” 谢景渊笑了，“躲到什么时候？躲到他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 他拿起那把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他想动我，正好给我一个机会。”
“殿下的意思是……”
“沈明轩急功近利，手段必然拙劣。” 谢景渊的眼神锐利如刀，“我要让他的计划败露，让沈宏知道，他的儿子有多愚蠢——只有让大胤的皇室乱起来，我们才有机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明日起，你去联络东市的胡商，我需要一批药材，还有……一把能藏在袖中的短箭。”
太傅点头：“老臣明白。”
谢景渊收起匕首，掀开地砖，准备出去。临走前，他看到墙角放着那件沈明珞送的墨色锦袍，被叠得整整齐齐。
他走过去，拿起锦袍，指尖拂过上面的暗纹。
白天在藏书阁，沈明珞拉着他袖子的样子，她眼里的光，她泛红的耳根，一一在他脑海里闪过。
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缠上了他早已冰封的心。
“殿下？” 太傅疑惑地看着他。
谢景渊回过神，将锦袍扔回墙角，声音恢复了冰冷：“走吧。”
他不能有软肋。
沈明珞是大胤的公主，是他仇人的女儿。她的善意，她的亲近，都只能是他复仇路上的垫脚石。
他必须记住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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