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庄出来,那股浓重到仿佛渗入骨髓的腐臭味和诡异感依然缠绕在鼻端,挥之不去。望瓷走在泥泞的村路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袍变得沉重,昂贵的鹿皮靴也裹了厚厚一层泥巴,每一步都像踩在烂泥塘里,这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恶劣。
那只断足的形象和昨夜诡异的敲门声在脑海中交替出现,搅得他心绪不宁。卖脚婆?一个做小鞋的老婆子,怎会遭此横祸?她的尸首又在何处?昨夜叩门的,莫非是她的怨魂?可那腐气又不似单纯的怨魂……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却找不到答案。更憋闷的是,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股莫名的恐慌和排斥氛围中,他连个能问问话的人都找不到,村民们看他的眼神都像躲避瘟神。
“鬼地方!臭死了!”望瓷忍不住低声咒骂,狠狠踢飞脚前一块碍眼的石子。石子“噗通”一声落进路边浑浊的小水洼,溅起几点污浊的水花。他觉得自己再在村子里待下去,就要被这股憋屈和烦闷窒息了。
他烦躁地沿着溪边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离那些破房子和诡异的气味远一点。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似乎稍微驱散了些郁闷。浑浊的小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在连绵细雨下微微上涨,流过几块嶙峋的灰黑色山石。岸边枯黄的野草湿漉漉地伏倒,空气中是河水特有的腥气和泥土气息。
就在前方不远处,溪水拐弯处的一小片浅滩旁,一个身影吸引了望瓷的注意。
是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浅蓝色补丁碎花粗布裙的少女。她身形瘦削,背对着这边,正弯腰在溪水中专注地打捞着什么。细密的雨丝打湿了她乌黑但干燥毛糙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纤瘦的脖颈上。
是蓝烟。
望瓷认得她。清晨刚到村里试图找人打听时,曾远远瞥见过她在自家门前晾晒草药,那冷淡麻木的表情和村里其他人别无二致。此刻她站在及膝深的微冷河水中,雨水勾勒出侧脸苍白的轮廓,显得更加单薄。
只见蓝烟小心翼翼地从浑浊的水里捞出几根长长的、呈墨绿色、叶片狭长的水草。那水草模样很奇特,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荧光,根茎上沾满了泥浆。她非常仔细地清理掉草根上附着的厚厚淤泥,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然后,她将这几根清理干净的水草,整整齐齐地卷好,放入腰间一个同样破旧但干净的青灰色小布袋里。那神情姿态,完全不同于在村里时的冷淡麻木,透着一股近乎虔诚的平静。
她捞这种脏兮兮的水草做什么?当柴火烧都不够格吧?望瓷心中好奇更盛。此地的诡异让蓝烟的举动也显得格外神秘。更关键的是,村里发生了这样凶残的案件,她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少女,居然独自跑到这偏远的河边?不害怕?
望瓷的脚步声踩在湿软的岸边泥地上,发出吱呀声。蓝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但她并未回头,只是更加专注地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仿佛想尽快完成离开。
“喂!”望瓷天生带着点娇贵的优越感,开口的语气不免带上了些审视和理所当然的好奇,甚至带着点盘问的意味。他走近几步,停在稍高于河滩的一块青石旁,“捞这玩意儿做什么?你知道村里闹鬼的事吗?那个卖脚婆徐三姑……怎么死的?”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过去,目光灼灼地盯着蓝烟。
蓝烟终于将那几根水草仔细放好,束紧了袋口,才缓缓直起身。她转过身,面对望瓷。湿透的碎发贴在苍白的颊边,越发显得她下颌尖俏。但那双眼睛,望瓷印象深刻——那是一双非常特别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比常人稍浅些,像是蒙着一层常年难散的阴翳,缺乏鲜活的光彩,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空洞和疏离。此刻,这双眼睛里更是一丝波澜也无,如同结了冰的深潭,平静地看着望瓷。
她看了望瓷几秒,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被陌生人搭讪的不安,也没有对望瓷华贵服饰的艳羡或敬畏,只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被打扰的不耐烦?
然后,她移开目光,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弯腰拿起放在岸边干地上的、同样破旧的草鞋和一把边缘磨得溜滑光亮的采药小镰刀。她赤着冻得有些发红的双脚,沉默地走上河滩,套上草鞋。沾满泥浆的裤脚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整个过程,完全无视了望瓷的存在,更别提回答他的问题。
她弯腰拾鞋时,腰间的青灰布袋晃了一下,那股淡淡的荧光水草气息混杂在她身上一种极淡的、类似冷香的特殊气味(后来望瓷才知是柳叶清香)飘散开来。
望瓷长这么大,何曾被人如此彻底地、直接地无视过?!何况是被一个看起来比他还穷困的乡野丫头!他可是太上老祖的亲传弟子!那些内门师兄师姐乃至长辈见到他,也要和颜悦色三分!一股被冒犯的怒火“腾”地在胸腔里燃烧起来。
“站住!”望瓷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带上了他惯有的骄矜和命令语气,“问你话呢!村里死人了知道吗?闹鬼呢!你一个姑娘家瞎跑什么?”他想着义庄里的断足,想着昨夜那诡异的敲门声,急于想从这个看上去和村里沉闷氛围不同的少女口中撬出点信息,语气里的急躁和不客气更加明显了。
蓝烟已经穿好草鞋,重新背起了装水草的小布袋。她抬起头,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再次看向望瓷。这一次,望瓷清晰地在那片冰潭般的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被严重触犯领地后的、赤裸裸的烦躁和警告。
她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声音不高,语调平平,甚至有些喑哑,却每个字都像夹着冰凌子,重重砸在湿冷的空气里:
“少、管、闲、事。”
四个字,干脆利落,冰冷刺骨。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溪边的小路,头也不回地朝村庄的另一头走去。纤细瘦弱的背影在细雨中很快远去,最后消失在青石和荒草间。
留下望瓷一个人站在淅淅沥沥的雨里,错愕、恼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那“少管闲事”四个字,如同四记无形的耳光,狠狠甩在他骄矜的心上。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你……!”望瓷指着蓝烟消失的方向,气得几乎跳脚,后面斥责的话卡在喉咙里,无处发泄。雨更冷了,风吹着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又冷又黏,让他浑身难受。愤怒之余,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混杂着愈发浓郁的不甘和探究欲,在心中交织碰撞。
这偏僻得鸟不拉屎的稻花村,这诡异的案件,这冷漠如冰的村女……处处都透着怪异!他是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他要管,还要管到底!他倒要看看,这闲事
怎么就管不得了!
蓝烟:17岁,女。稻花村土生土长,八字极阴,生来就招惹鬼物精怪,饱受惊吓。幼时被供奉在村外的百年柳仙看中,收为出马弟子立堂口。家中清贫,上有老父母。长年被“仙家上身”、应付鬼魅以及与“阴仙”沟通的经历,让她比同龄人沉稳、早熟,内心孤寂。表面冷静自持、话少,甚至有些木讷孤僻,但涉及她在意的人或事(特别是父母和柳仙的清净地)会显出易怒和极端的护短,口头禅:“烦死了!”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