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压向稻花村残破的土地。白日里稀稀落落的几缕炊烟早已断绝,取而代之的是从村后那片荒凉山坡——村民们讳莫如深的“后山”乱葬岗——升腾起来的、若有似无的灰色阴寒之气。
望瓷站在村口那株老槐树下,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沁凉的环形玉佩。这玉佩形制古拙,通体无瑕,是他下山时,他那宝贝徒弟都快捧成眼珠子的师父硬塞过来的护身宝器之一。他小巧的下巴微抬,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矜,瞥向不远处倚着斑驳土墙、抱臂沉默的蓝烟。
“喂!”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暮色里显得有些突兀,“都说是‘闹鬼最凶’的地方,窝在家里就能探出结果了?”他故意扬起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优越感,“既然村长支支吾吾不敢说,又怀疑跟卖脚婆子的事有关,不如亲去瞧瞧。小爷我这宝贝多的是,护你周全绰绰有余。”
他纤长的手指一翻,一枚小巧玲珑、莹光流转的青色玉符便出现在掌心。这符并非寻常道士的黄纸朱砂画就,而是某种蕴含温和庞大灵力的玉石雕刻而成,表面符文玄奥,仅目视便能感到一丝安定心神的力量。望瓷手指轻弹,玉符轻盈地悬浮在他与蓝烟之间的空中,稳定地散发着柔和清辉,将他精致如画的眉眼映得有些模糊,却更衬出那份不谙世事的骄矜。
蓝烟抬了抬眼皮。昏暗中,她那双惯常沉静的眸子扫过那枚灵气盎然的玉符,又落回到望瓷那张写满“快夸我”的脸上,终于发出一声极轻、极短的、几乎听不见的嗤声。烦。真是烦死了。这人跟村里聒噪的麻雀没两样,甚至更甚。但……
目光越过少年,落在那片被不祥气息笼罩的后山坡。义庄里那截断足上的阴邪之气如在眼前。关乎村子安宁,尤其是她家的柳仙大人……她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跟上。”两个字冷冷地吐出,蓝烟不再看他,转身径直朝着被黑暗侵蚀得更彻底的后山走去。脚步无声,青灰色的衣衫迅速融入昏暗的背景。
望瓷一愣,随即得意地扬起嘴角,将那护身玉符朝蓝烟的方向轻轻一推。玉符如有灵性般悬在蓝烟身后一步之处,散发着稳定清光,既照亮前路,又形成一层薄薄的庇护。他自己则顺手又从袖中摸出一块似金非金、刻满细密符文的罗盘,指针在踏入乱葬岗范围的瞬间便疯狂旋转起来,最终颤巍巍地指向一片格外浓重的阴影区域。
“嘿,还真有点意思。”他嘀咕着,胆子反倒更大了几分。
踏入乱葬岗,空气骤然阴冷粘稠。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混杂着碎石与不知名的碎骨,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歪斜破损的石碑随处可见,有些只剩下小半截埋在土里。荒草足有半人高,在夜风中摇摆,发出窸窸窣窣、仿佛低语的怪响。无处不在的磷火幽幽亮起,又悄然熄灭,像鬼魅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不速之客。
“臭死了!”望瓷嫌弃地用袖子掩住口鼻,那浓重的腐味几乎凝成实质,熏得他眼睛发涩。
蓝烟却仿佛毫无所觉,她停下脚步,闭目片刻,右手抬起,指尖划过虚空,几不可见地捻动了几下,像是在与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存在沟通。片刻后,她睁开眼,指向罗盘刚刚指向的阴影深处,那是一片特别茂密的、缠绕着干枯藤蔓的灌木丛后。
“那边。”她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两人小心翼翼地拨开带刺的藤蔓。玉符的清光照亮了眼前:一个浅浅的土坑边,散落着几片破烂的、散发着霉味的草席。草席之下,半掩半露着一块两尺见方的木板。木板粗陋,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仓促加工,看着像一口极其劣质的薄皮棺材残骸。
更令人心惊的是,一股熟悉的、阴冷的、带着腐朽甜腥和浓郁邪念的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那木板和草席缝隙中渗透出来。与义庄断足上的气息同出一源,却似乎更加新鲜,也更加……粘稠不祥。
望瓷的脸色严肃了些许,他右手握紧罗盘,左手却已悄然扣在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紫色小锦囊上——里面装着应急的符箓。他往前凑近一步,玉符的光圈随之移动,将木板的细节照得更清。
“看那儿!”蓝烟声音压得极低,指向木板上缘靠近泥土的位置。
在清冷的光线下,木板上几道深刻的划痕清晰可见。那绝非刀劈斧凿,也非野兽爪牙——划痕边缘带着撕裂的毛刺,深深陷入木纹之中,形状怪异,间隔毫无规律,像是某种巨大的、带着倒钩的指爪在濒死挣扎时疯狂抓挠留下的印记。爪痕缝隙里,还嵌着几缕乌黑发臭、沾着暗红痕迹的……似乎是衣服的纤维?
望瓷皱紧眉头,骄纵之色褪去,显出少年天师应有的锐利:“不像人,也不像普通走兽……这邪气盘踞在上面,像是刚离开不久?”他话音刚落。
“呜——呃啊——”
一阵无法形容的、仿佛是几十人混合在一起的压抑呜咽和尖锐哭嚎,猛地从四面八方的坟茔土丘和扭曲树影中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