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邻辨鬼语

荆棘刮过裸露的皮肤，火辣辣地疼。晨露浸湿了衣衫，冰冷地贴在身上。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荒坡的陡峭面，沿着一条平日里村民们放牛才走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狂奔。直到将王老栓家的房舍、那荒坟土坡远远抛在身后，彻底隐入一片浓密的野桐树林深处，身后暂时听不到狗吠和人声了，才敢停下来。

“呼…呼…咳…累…累死我了…”空序第一个瘫软在地，像条脱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心有余悸。

望瓷也没好到哪里去，汗珠顺着白皙精致的下巴滴落，打湿了沾满污泥的前襟。他靠着粗糙的树干，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惊魂未定，更多是被那两条土狗和王老栓家丁惊吓后的怒火：“混…混蛋东西！敢…敢放狗！小…小爷…”狠话说到一半，又被粗气呛了回去。

只有蓝烟，虽然也气息紊乱，面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连续动用灵力和情绪紧张加重了她阴煞体质的负担），但她依然强撑着，警惕地透过树影缝隙回望来路，侧耳倾听着远方的动静。确认没有追兵立刻跟来，她才略微放松紧绷的身体，从怀里摸出那个小玉瓶，倒出药丸分给望瓷和空序——缓解惊悸、补充点体力。

望瓷喘匀了气，看着蓝烟递过来的药丸，又看看她依旧保持警惕的脸，那句“小爷还用不着吃你的药”在嗓子眼打了个转，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地接过来塞进嘴里。药丸带着一丝苦意的清凉在口中化开，抚平了些许惊乱。他终于有余力去观察自己：手臂上的擦伤渗着血珠混合着污泥，裂开的锦袖像是无声的嘲笑；一向珍视的发髻彻底散了，几缕黑发狼狈地贴在汗津津的脸颊。再对比旁边衣衫褴褛但似乎没添新伤的空序，望瓷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怒火升腾起来。

“都怪你！”他把矛头对准了空序，“笨手笨脚！踢什么石头！差点害小爷折在狗嘴里！”

空序委屈极了：“我…我也不知道旁边有石头啊！还不是那劳什子符把我们挤的七荤八素…再说，要不是我砸中狗鼻子，我们哪能跑掉？！”

“你还顶嘴！”望瓷气结，扬手作势要打。

“好了。”蓝烟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破了两个少年剑拔弩张的气氛。她靠在另一棵树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眸幽深。“争吵无益。王家肯定起了疑心。眼下最要紧的，是知道吴秀娥的魂…还在不在？知道什么？”

她的话让望瓷冷静了几分，也成功转移了焦点。空序也立刻不吵了，睁大眼睛看着蓝烟。

蓝烟没再多言，径直从贴身的小布囊里郑重地取出三根细细的、带着陈旧草木清气的线香。她寻了一小块略干燥、苔藓稀少的地面，用指尖小心地拂开落叶和碎石，然后蹲下身，将三根香并排插入泥土中。

“柳七爷在上，”她低声念诵，神情肃穆，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虔诚，“扰您清静。蓝烟有疑，请仙人指路。”她指尖灵力微吐，引动自身一丝微弱的阴力作为引子，轻轻划过三根香头。

“噗”的一声轻响，没有明火，三根香无端自燃，冒出三缕细长笔直的青灰色烟雾。这烟雾不同于寻常香火，凝聚而不散，缓缓摇曳着，竟似有了生命般，直直指向荒坟的方向！

树林里光线昏暗，唯有这三缕青烟在幽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晕，显得神秘而诡异。

蓝烟屏息凝神，身体保持着一种奇异的静止状态，仿佛整个人的感知都与那烟雾、与地底的某个存在连接在了一起。她清秀的眉宇间渐渐浮现出细微的纹路，仿佛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重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线香燃烧时极其细微的“簌簌”声。

望瓷和空序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紧张地看着蓝烟和那三缕香。

然而，青烟笔直地飘向荒坟方向，却在那里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突兀地变得混乱、散乱、颤抖！它们剧烈地翻卷，缭绕成一团浑浊的灰色气旋，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蓝烟的身体也在这香火变乱的瞬间猛地一震！她脸色更白了几分，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冲撞了一下灵魂。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和疲惫。

“如何？”望瓷急切地低声问。

蓝烟抬手，用指腹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怨气…极重极深的怨气…就在那坟地方向，浓得化不开，像是在烧着的油锅里煎熬…”她缓了口气，语气愈发凝重，“但…她的灵体…感觉不到！像是被…被什么东西强行困住了，撕碎了…又或者…被打散了！七爷也只能触碰到那股带着强烈恨意和不甘的怨气残响，无法‘听’到她半分言语！”

“魂飞魄散？或者…拘魂？”望瓷脸色骤变。身为玄门正统弟子，他深知魂飞魄散是极其痛苦和彻底消亡的手段，而拘魂…则往往是更可怕、更残忍的邪术开端！结合吴秀娥被勒杀并精准取走红绣鞋的手段，答案呼之欲出——这绝非简单的仇杀或图财，背后必然有精通邪恶禁术的修士在主导！卖脚婆的断足死状与河滩老柳下断指骨上发现的邪咒印记，彻底串联起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这林间的晨露更刺骨，瞬间浸透了三个少年的心脾。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零碎的光斑，却驱不散那源自未知邪恶的、如影随形的阴影。王家那条看家护院的线索之外，真正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刚刚逃离的荒坟之上，并且，比王家那些家丁打手要恐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