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影惑耳目

桐树林深处，只有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

蓝烟最后的话语如同寒冰，冻结了空气。邪术拘魂，残骸施咒…这些字眼带来的阴冷感远超王家打手带来的实质威胁。空序下意识地抱着胳膊搓了搓，眼睛不安地瞟向望瓷。此刻，这位一身破烂但满袋宝贝的小天师，似乎成了唯一能对抗那无形恐怖的存在。

望瓷靠树站着，小脸绷得紧紧的。手臂上的擦伤和衣袍的破损带来的羞恼暂时被更强烈的危机感取代了。他脑海中飞速回闪着所有细节：徐三姑的断足与河滩断指骨上的邪咒；吴秀娥的勒杀失踪红鞋；蓝烟点香所探知的怨气冲天却魂灵无踪…邪修！一个行事狠辣、擅长咒杀禁术的邪修，就在稻花村附近活动！王家，很可能只是被利用、甚至是被操控的帮凶！

“王老栓…绝不能放过这条线！”望瓷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狠厉。线索中断于此人的嫌疑最大。现在他们行踪暴露，对方必定警觉，要么毁灭证据，要么加紧行动。必须反客为主！打草惊蛇已成事实，那就索性将计就计，把这“蛇”彻底搅出来，让它自己动！让它疑神疑鬼！

“哼，敢放狗追小爷？还敢跟邪门歪道勾结？”望瓷冷哼一声，骄矜和怒气都化作了行动力。他再次伸手入锦绣乾坤袋，这次动作麻利了许多，不像之前取遁地符那么犹豫。片刻，掏出的是一沓厚厚的符纸。

这沓符纸色泽灰扑扑的，远不如他那些金灿灿的高级符箓华贵，上面的朱砂符文也相对潦草简化，显然是批量制造的下品货色。但胜在数量够多，厚厚一叠，足有数十张，每一张上面都绘制着扭曲、跳动仿佛活物般的鬼影、怪眼图案——正是玄门之中专门用来制造幻象、惑乱常人感官心智的低级幻影符。

“小爷给他们添点‘乐子’！”望瓷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恶劣促狭和冰冷算计的笑意。他一手捏诀，低诵咒言，另一只手将厚厚一沓幻影符拍向自己胸前！

嗡！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鸣响起，望瓷的手掌与符纸接触的地方亮起一圈微弱的乳白色光晕。紧接着，最上面的一张幻影符无火自燃，瞬间化为一道淡淡的灰色烟雾，如同鬼魅般缭绕着他的指尖。但这烟雾并未消散，反而在他的牵引下，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向着王家宅院的方向，无声无息地飘去！速度极快，转眼消失在林荫深处。

紧接着，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

望瓷的动作越来越快，手法也愈发纯熟。随着一张张幻影符不断燃起、化为灰烟、被他精准地“发射”出去，他白皙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次性操控如此多数量的低阶符箓，虽然每张消耗的灵力不多，但积少成多，对年纪尚小的他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但他眼神明亮，带着一种执着和报复成功的快意。

旁边的空序看得目瞪口呆。这些符纸飞行的轨迹虽然无声无息，但在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光柱中，还是能看到一道道疾驰的、淡淡的灰色轨迹，如同无数条从林间射出的毒蛇，目标明确地直扑远处的王家宅院！这种奇诡的景象远超他十几年市井生涯的认知极限。

蓝烟紧盯着那些飞向王宅的符咒轨迹，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微蹙的眉头显示她并不完全放心。“能行吗？会不会…被发现？”她低声问。这些符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若那王家真与懂得邪术的人有联系，未必有效，反而可能引来更强的窥探。

“嘿，”望瓷又激发了一张符纸，喘了一口气，带着绝对的自信，“小爷亲手加持的下品幻形符，惑乱凡夫俗子五感七窍，绰绰有余！虽只有一时三刻的效果，但要的就是这片刻的鸡犬不宁！”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补充，“那背后操纵的老鬼若是真有本事坐镇王家，何需如此藏头露尾、仓促灭口？必定是借助王老栓这等蠢物行其方便罢了！只要让王家那老东西疑心生暗鬼，自乱阵脚，他的马脚…迟早得露出来！”

说完，他目光转向蓝烟，带着点自得：“等着看好戏吧。”

林子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微风吹过和望瓷偶尔激发符纸的低微咒言声。

不多时，符纸全部激发完毕。望瓷脸色微白地扶着树干稍作喘息，眼神却依然炯炯有神地投向王宅的方向。

几乎就在最后一张符纸所化的灰烟隐入王家院墙的瞬间——

“啊——！！”

“什么东西？！”

“鬼！有鬼啊！”

“当家的！房顶！房顶上有白影子！”

王家方向，猛然炸开了锅！远远传来凄厉的、分不清男女的尖叫声！是王老栓的婆娘？接着是家丁惊恐的嘶喊，还有棍棒打翻东西的稀里哗啦声！

那乱象，绝非普通惊吓能引起的。凄厉的嚎叫在清晨死寂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刺耳。蓝烟和空序都能隐约“听”到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疯狂，仿佛真的看到了无比恐怖的景象。

空序缩了缩脖子，偷偷瞄了望瓷一眼。这小天师，真够狠的…也真够厉害！

“哼。”望瓷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骄纵的脸上露出一丝报复成功的得意。他扯了扯破烂的衣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发簪，试图重新找回点世家子弟的风度。

就在这时，蓝烟走到他身边，默不作声地将一个粗陶碗递了过来。

望瓷下意识地一看，碗里是半碗色泽浓郁、热气腾腾、带着浓重姜味的汤水，几片被煮得软烂的姜片沉在碗底。碗边沿还放着一个旧布包的硬面饼。

“家里煮的姜汤，还剩半碗，”蓝烟避开望瓷的目光，声音平板无波，像是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冷了大半天，味道有点怪。还有块饼。”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有点生硬，却将那碗热汤和饼直接塞到了望瓷怀里。

刺鼻的姜味冲入望瓷鼻端，他不适地皱了皱精致的小鼻子。家里剩的冷汤？味道怪？这种东西怎么能入得小爷的口？

他张嘴就想拒绝，挑剔的话已经到了舌尖——但手臂上的疼痛、被汗水浸湿又因露水冰冷贴在身上的衣衫、以及刚才过度消耗灵力后的虚弱感，和那碗中升腾起的、带着粗糙辛辣气息的温热…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他看了看蓝烟那毫无表情、甚至显得有些冷淡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带着些余温的粗陶碗。最终，他把那些刻薄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烦死了，什么东西。” 却没再推开那碗汤，别扭地低头，就着碗沿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辛辣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冲淡了寒意，竟带来一丝难言的慰藉。

空序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看望瓷，又看看蓝烟，最后把目光落在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上，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

蓝烟则已经默默走到一边，清理着身上沾到的草屑和污迹，仿佛刚才递汤的不是她。阳光下，少年别扭的嘟囔，少女沉默的侧影，和小乞丐咽着口水眼巴巴的视线，交织在空气中，与远处隐约传来的王家宅院内的混乱喧嚣，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微妙平衡。离家的稚嫩天师、孤独的出马弟子、流浪的小乞儿，在这一刻，因为这共同的经历，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连结。

而潜藏的阴影，似乎因为这突然的“鬼敲门”乱象，被无形地推动着，向某个方向悄然涌动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