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疲惫与受凉终究是压倒了强撑的精神。日头爬高了些,光线透过破旧的柴房窗棂,在布满细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照在蜷缩在干草堆上昏睡的望瓷身上。他精致的小脸透出一种不健康的潮红,紧蹙的眉头显示睡得很不安稳,呼吸也比平时粗重急促许多,不时还夹杂着压抑的咳嗽。
空序抱着肚子蜷在柴房另一个角落的薄麻袋上,饿得前胸贴后背,瞪着光柱里跳舞的微尘发呆,时不时担忧地瞄一眼望瓷的方向。小天师平时精力旺盛又神气活现,这幅病恹恹的样子着实让他有点慌。
柴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蓝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粗陶碗。她步履依旧沉稳,但眼下淡淡的青色和比平时更苍白的脸色,显示昨夜柳仙驱散乱葬岗怨鬼对她自身的消耗也极大。
她走到望瓷身边,目光扫过他烧得泛红的脸颊和紧闭的嘴唇,略一停顿,便微微弯腰,将那碗热气腾腾的深褐色汤药递向他的方向。
不是命令,不是商量,就是一种极其自然的、不容拒绝的给予姿态。
那浓烈到刺鼻的苦涩药味,终于把昏沉中的望瓷呛得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艰难地睁开了眼。迷蒙的水汽让他视野模糊,只看清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轮廓和递到面前的粗陶碗。
“咳咳…什么东西…拿开…”他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声音沙哑含糊,本能地就要挥手格开。
“咳死清净。”蓝烟的声音不高,平板地响起,依旧是那副冷淡腔调,甚至连眼神都没在望瓷脸上多停留一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挥到一半的手顿在空中。
望瓷愣住了。烧得昏沉的脑子花了点时间才分辨出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威胁,不是诅咒,更像是…一种别扭的催促?一种包裹在坚硬冰壳下的…关心?他惊愕地抬眼,看向蓝烟。
少女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依旧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幻听。只有端着碗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暴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柴房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望瓷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那股浓烈的药味和刺鼻的姜辣气混合着,固执地往他鼻腔里钻。手臂的伤口在昏睡后重新泛起灼痛感,喉咙的干涩肿痛更甚。他看着蓝烟那副无波无澜、拒人千里的样子,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是羞恼,是别扭,还混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细微触动。
这…这个整天说“烦死了”、“滚”的孤僻丫头…
“哼…谁要喝这种…”望瓷别过脸去,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病中的虚弱和残余的骄纵,却意外地没说完。他只是皱着眉,身体僵硬地保持着偏头的姿势,却也没再挥手去格挡那只端着药碗的手。
蓝烟仿佛没听见他那半句嫌弃,见他没再强烈抗拒,便沉默地将碗又往前递了一点,直接碰到望瓷紧握着干草的手指边缘。滚烫的碗壁透过指尖传来灼热的温度。
望瓷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依旧偏着头不看蓝烟,只盯着柴房墙壁上一个模糊的蛛网,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没再发出声音。一只手慢吞吞、很不情愿地伸了出来,带着一种“施恩般勉强”的意味,手指微颤地……接住了那个粗陶碗。
碗很烫,药很苦,气味更是让他反胃。他甚至能闻到里面劣质草药没有过滤干净的残渣和那股子浓重的土腥气(乡下熬药多用土法)。这和他平时在师门里喝的琼浆玉露般的灵药简直是天壤之别!一股强烈的委屈和被冒犯感又涌了上来,鼻尖都开始发酸。
但另一股力量却压下了这种委屈——是那只端着碗的手传递过来的固执温度,是蓝烟那毫无表情却仿佛写着“敢不喝就泼你脸上”的沉默姿态。望瓷闭上眼,仿佛在进行一场艰难的仪式,捏着鼻子,猛地仰头,将那碗又苦又辣又烫的药汁一股脑灌了下去!
“唔…咳…呕…”浓烈的味道冲得他眼泪都飙了出来,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胃里翻江倒海。
“咳…咳咳…难…难喝死了…”他咳得眼泪汪汪,断断续续地抱怨,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然而,那滚烫的热流凶悍地冲过食道、落入胃袋后,一股灼热的暖意迅速从小腹蔓延开来,对抗着侵入骨髓的寒气,就连因为发烧而紧绷的肌肉都感觉松了一点点。那药力霸道而直接,虽然粗劣,却意外地有效。
他缓过气,眼眶发红地瞪着空碗底残留的药渣,像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抬头,却发现蓝烟已经不在眼前了。她走到了柴房角落,那里还有半块黑乎乎的粗面饼,和一个装了清水的破碗。她正掰了一小半饼递给眼巴巴望着的空序。
“……谢谢…蓝烟姐。”空序接过饼,小声道谢,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蓝烟没应声,只是拿起剩下的饼和那碗清水,又走了回来,再次递到了望瓷面前。
望瓷:“……”他看着那能磕掉牙的粗面饼,再看看那碗清水,又看看蓝烟那张“爱吃不吃”的脸,彻底没了脾气。他一把抓过饼和水,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用力咀嚼起来,仿佛啃的不是饼,是某个人的骨头。
柴房里只剩下空序欢快的咀嚼声和望瓷因为别扭而格外响亮的吞咽声。
蓝烟默默走到门边,看着远处刚刚安静下来却又隐隐透出一股焦灼和戒惧气氛的王家宅院,眉宇间并没有松懈。乱局已生,那条“蛇”会如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