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市寻红鞋

日头渐高，柴房里的温度也升了起来。

一碗药、半块粗饼下肚，虽然不足以让养尊处优的望瓷恢复多少体力，好歹那股几乎要将骨头都冻裂的寒意被压了下去。咳嗽减轻了些，呼吸也顺畅许多。他靠在草堆上，闭目调息，快速梳理着纷乱的头绪。

红绣鞋！

这是连接吴氏之死和卖脚婆失踪的关键物证，也是那邪修必然要取得的东西！它在王家儿媳下葬后被挖出取走，必然不会随意丢弃。这种沾着特殊气息又具特定形制的物件，极有可能被销赃转手。

“喂，小骗子。”望瓷睁开眼，清亮的眸子里带着病后初愈的锐利，看向正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空序。

“哎，小爷您吩咐！”空序立刻像安装了弹簧一样弹坐起来，脸上堆起殷勤又有点心虚的笑——昨天踢石头的事儿他可没忘。

“稻花村这种小地方，丢个针头线脑怕是都藏不住。那红绣鞋若想销赃，又不引人注意，”望瓷手指轻轻叩击着身下的草梗，“会送去哪里？”

空序眼睛滴溜溜一转，几乎不假思索：“邻镇！西边靠河的落阳镇！那里有个‘晨露集’，看着跟普通早市似的，卖些山货鱼鲜，其实夹道后面有一溜小摊铺…专收说不清楚来历的‘土货’！那些摊主，贼精！但都认一个‘利’字！镇上的地痞混混偷鸡摸狗弄来的东西，不敢在本镇销赃的，好多都往那儿送！就叫‘鬼市’！”

“鬼市？”望瓷扬眉，这名字倒是贴切。

“对！天蒙蒙亮开市，日头爬上三竿就散了。规矩多，进去得有路子或者会说黑话切口…”空序说着说着，小胸脯不自觉地挺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神采，之前的萎靡一扫而空，眼神亮得惊人，语气都带上了惯常的抑扬顿挫，“像打听这种‘红绣鞋’嘛…嘿嘿，小爷您放心！这种打探门路的活儿，交给我空序！保管比您亲自去快当得多！我晓得那些摊主几斤几两，哪家贪财，哪家怕事，哪家嘴紧得像棺材板！用点巧劲儿，准能套出来！”

他拍着胸脯，信心十足。显然，这种带着灰色气息、需要察言观色、勾心斗角的地界，才是他如鱼得水的主场。

望瓷盯着他看了两息，小骗子眼中闪烁着市井智慧的狡黠光芒，以及破案立功的渴望。他点了点头：“好。这事交给你。务必查出那红绣鞋的去向！谁敢经手，问清买主！”

“得令！”空序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得了天大的美差，“您瞧好吧！”

一旁的蓝烟已经默默从她那个贫寒之家里找出一件沾着补丁但还算干净的旧灰色半长褂子（应该是她爹的旧衣），递给了空序。又不知从哪里摸出几个带着土腥气的铜板塞到他手里。“当路费。小心。”她的叮嘱依旧简洁。

空序换上那件明显大了不止一号的旧灰褂子，袖子挽到胳膊肘，下摆也折起来扎在腰带上，再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和脖子，瞬间就从一个小乞丐变成了一个面黄肌瘦、为生计奔波的小跑堂模样。他接过铜板掂了掂，咧嘴一笑：“蓝烟姐，放心，等我好消息！”

小小的身影，动作轻快地溜出了柴房，很快便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

时间在柴房的寂静和望瓷时断时续的调息咳嗽中，伴随着远处王家宅院里隐约传来的、再没了平息的焦躁动静（像是有人不断在洒什么东西驱邪，又或是大声争吵），一点点流淌过去。

直到日头偏西，阳光从柴房门口直直地拉长了一道刺眼的金色光带，温度也带上些许燥热。

柴房外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轻巧又急促的脚步声！

“小爷！蓝烟姐！有消息了！”空序的身影带着一路奔跑后的热气冲了进来。灰褂子背上汗湿了一大片，但他小脸通红，满是兴奋的光彩，两眼亮得如同宝石。

望瓷和蓝烟立刻都看向他。

“没错！就在落阳镇的鬼市！差不多半个月前，真有那么一双红绣鞋出手！”空序喘着粗气，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我扮成给食肆采买的小工，去那几家专收女红细软的摊子附近转悠。起先探了口风，只打听最近收没收过好料子新绣鞋，那些老油条都摇头晃脑说没有。后来我找到角落里一个卖杂七杂八旧货的驼背老头，摊子最破，眼神也最贼。我故意凑近了看他摊上一块锈疙瘩，跟他抱怨东家婆娘刁，嫌上回采买的绣花针劣，戳崩了绸子，白挨了一顿骂，就想找点便宜但新奇的小物事回去讨好讨好…”

他模仿着跑堂小哥的腔调，绘声绘色：“我说那婆娘最爱显摆，偏又穿不上大家闺秀的绣鞋…要是能弄双红艳艳又稀奇、看着就让人挪不开眼的，指不定能得个赏…那老驼背眼睛就眯起来了，嘿嘿笑，说小后生你这心思倒是活泛…”

“然后他偷偷摸摸地说‘早半个月’，有个蒙着脸神神叨叨的人来他这儿塞了一双鞋，那鞋…”空序激动地比划着，“大红缎子面儿，鞋尖用金线捻着小粒的假珠儿绣着五福捧寿纹！鞋底不算太厚，但缝得密密实实！看着像嫁娶用的‘踏堂鞋’！那人只说‘急用钱贱卖’，要的价儿低得离谱！老驼背说他本来觉得太扎眼，不敢收，那人却又塞了几个小钱，他就…就贪便宜收了！”

望瓷眼中精光爆闪！大红缎面、金线五福捧寿纹、鞋底厚实密缝——这特征与张大胆偷窥吴氏下葬时所见的红绣鞋，以及徐三姑的手艺特征完全吻合！“买主是谁？”他追问。

“这老驼背说他不敢留这种烫手货，当天就转手了！”空序语速飞快，“买主是个老主顾了，姓周，叫周奎！住落阳镇东头，靠赌坊那片！这人在镇上是出了名儿的烂赌棍！右手背这儿，”他指了指自己右手虎口往上一点的位置，“有一道很深的刀疤，蜈蚣似的！特别好认！”

疤脸周奎！一个嗜赌如命的赌徒！望瓷站起身，因用力过猛，眼前黑了一瞬，蓝烟不动声色地扶了他一把。

“好！好得很！”望瓷稳住身形，小脸上战意重燃，顾不得病体初愈的虚弱，更把那红绣鞋与邪修布局的关联暂时抛诸脑后（毕竟赌徒转卖赃物很正常），眼中只剩下抓住这条实打实线索的兴奋。“落阳镇！赌坊！疤脸周奎！”

“咱们现在就去？”空序也跃跃欲试。抓烂赌棍可比调查邪修安全多了。

“不。”望瓷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这种臭鱼烂虾，小爷亲自去堵他，脏了我的鞋。等！等他输光裤裆被人打出来的时候！给他个‘惊喜’！”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赌棍狼狈的样子，骄矜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病气未消，但那破局寻踪的锐气，已在眼瞳深处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