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底藏秘签

破屋内，死寂再次降临，只剩下被堵住嘴巴的张大胆发出沉闷、无助、越来越微弱的“呜呜”声，如同濒死的猪猡。

油灯的豆大火苗在破旧的泥灶上跳跃着，被门窗缝隙透进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灭，光影诡谲地在油腻肮脏的墙壁和角落里张牙舞爪。灯油劣质，燃烧时散发出一股烧焦羽毛和腐油的混合怪味，混杂在原本就浓烈的酒臭和皮肉焦糊气息中，更是令人作呕。

望瓷、蓝烟、空序三人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张摊开在破陶片上、承载着简短凶信与无尽猜疑的黄旧纸签牢牢攫住。摇曳的昏黄灯光下，“子时，河滩老柳，交‘货’，否则……”那几个歪歪扭扭、如同挣扎于绝望泥沼中最后抓出的血痕般字迹，更显阴森诡谲。

“这是…谁写的？给谁的？”空序最先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问。他小小的身体因为寒意和莫名的惶恐而微微颤抖。这破屋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望瓷紧抿着唇，精致的小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在那两行丑拙的文字上反复刮擦，仿佛要从中榨取出每一个隐藏的信息。

“‘货’…”蓝烟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响起，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指的什么？”她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柳叶骨刀的刀柄。“她替人做的东西？或者，她自己的…”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屋内的阴霾——那断足！徐三姑本人残缺的肢体？

这个推测带来的寒意瞬间渗入骨髓。

望瓷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抬起头，逼视着角落里捆绑成粽子、因为恐惧而涕泪横流、不停挣扎呜咽的张大胆。“写这东西的时间！什么时候看见的这纸条？仔细想！”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力量，像冰锥刺穿了张大胆混沌的意识。

“呜呜…嗯…唔…” 张大胆的呜咽声戛然而止，浑身肥肉筛糠般抖得更加剧烈，眼中充满了被巨兽盯上的极度恐慌。他拼命地试图点头，因为嘴巴被堵，只能发出更响亮痛苦的喉音。手脚被捆得死紧，只能笨拙地用身体往前蠕动了一点。

“纸…”望瓷没有解开他嘴里的布条，冷厉的目光钉着他，“比你偷的这匣子旧很多？”

张大胆拼命眨眼点头，眼睛死死看着望瓷，仿佛那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字体…这样…”望瓷又指了指纸签上那歪扭得几乎要滚出纸张边界、充满了痛苦挣扎的墨痕，“像不像徐三姑的笔迹？”

这至关重要！如果是徐三姑的字迹，那便是求救或被迫的留言。若是他人所书，则可能是胁迫她的铁证！

张大胆愣住了，似乎在努力回想，但酒精早已烧坏了他大半脑子，对徐三姑的印象更是模糊至极。他茫然地瞪着眼，摇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最终只能发出无助又惶恐的、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望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失望。废物！他收回目光，再次落在那纸签上。徐三姑一个做鞋维生的孤寡老妇，纵然识字，想必字迹也不会端正到哪里去。这字迹如此丑陋挣扎，倒真可能是情急之下所书，甚至是被迫书写！若推测属实，这“货”指向她自己肢体的可能性陡增！一股混杂着恶心和愤怒的情绪涌上望瓷心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签粗糙的边沿。“河滩老柳…”望瓷自语着，眉头紧锁，“村西头是柳七爷的本体。河滩沿岸柳树不少…但被称作‘老柳’，必有特别之处。张大胆，那棵老柳在哪？”

这一次，张大胆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像是终于抓到了一点点生机，猛地、不顾一切地拼命朝着某个方向点头！身体挣扎着力图朝门口方向顶去！喉咙里爆发出尖锐急切的呜鸣！

他认得！而且就在河滩附近！很可能就是他偷窥到人影拖拽东西的方位！

一个清晰的坐标浮现在望瓷脑中。

“就是那儿！”空序立刻反应过来，指向西南河滩的方向，“我去看过，河边有个柳树墩子特别大，快烂空了，周围还有一片乱石滩！”村里孩子玩耍的地界，空序虽然入村晚，但为了混口饭吃，周边地形都摸了个遍。

“就是那片乱石滩！之前瞥见人影拖东西也在那方向！”空序补充道，语气肯定。

所有线索瞬间贯通！胁迫信（疑似）、交“货”地点、拖拽人影目击、可能的抛“货”现场！都在那一小块阴森的河畔！

“走！”望瓷再不迟疑，收起纸签（依旧用锦帕包裹后谨慎地放入贴身袋中），没有丝毫犹豫。线索就在眼前，哪怕那河滩是龙潭虎穴，此刻也非闯不可！哪怕那棵老柳下埋着吃人的妖魔，也要把它挖出来看个究竟！

他转头对蓝烟低声嘱咐：“你留下，盯着他！不能让他跑掉，更不能让任何人接近这间屋子！”现在张大胆是他们目前唯一掌握关键线索的人证，同时也是一个可能随时引爆的潜在危险来源（邪修灭口）。蓝烟的沉稳和柳仙之力，是看守的最佳人选。而且她体质特殊，对后续可能接触的邪物也有更强感知和抵抗能力。

蓝烟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半分质疑。她握紧了骨刀，目光如同千年不化的玄冰，重新落回角落那个被捆缚得如同待宰牲畜的张大胆身上。

望瓷则一把拉住还在盯着张大胆、有些紧张的的空序，“跟我来！去河滩！”

“去…去挖那个‘货’？”空序小声问，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午夜挖尸？还是残缺的部分？哪怕跟着小天师，这种活儿也超出他这个小乞儿的心理预期了。

“不是货！”望瓷打断他，眼神里燃着灼灼火焰，语气斩钉截铁，“是找真相！是钉死那老鬼的证据！别废话，跟上！”说罢，他不再理会瘫软的张大胆和看护的蓝烟，率先冲出了这污秽不堪、如同魔窟的破屋。

夜风陡然灌入，吹得灶上那点微弱豆大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冷月清辉瞬间取代了昏暗的灯光，将望瓷快速离去的背影和门口蓝烟孤绝持刀的剪影拉得悠长而扭曲。

空序咬咬牙，看了一眼蓝烟那凝固如雕像般守护着黑暗的姿态，再不敢犹豫，撒开双腿，奋力朝着望瓷的方向追去。

河滩，老柳，不知埋藏着多少冤屈和秘密的乱石地。在子时早已逝去的后半夜，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冰凉的河风裹挟着浓郁湿润的水汽与泥土腥气，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若有若无、沉沦于水底淤泥的腐朽气息，无声地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