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序几乎是跑着回到茶肆的。他脸上那种刻意营造的天真和后怕还没完全褪去,更多的是一种发现重大秘密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寒意交织的表情。
“公子爷!蓝烟姑娘!打听出来了!大消息!惊天的大消息!”他气喘吁吁地冲到雅间,端起蓝烟面前那杯不知谁喝剩的半盏温茶,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也顾不得讲究了。
望瓷换上新衣后正对着雅间角落的一面模糊铜镜挑剔地整理着衣襟,闻言手一停,骄矜中带着急切:“嗯?快说!别卖关子!”
蓝烟也抬起眼,视线投注过来,带着无声的询问。
空序抹了把嘴边的水渍,竹筒倒豆子般把刚才铁匠铺里的遭遇和盘托出,重点强调了何家、二十年前、官宦门第、家奴烙印、脖后印刻、带着倒刺、极其恶毒、家破人亡、早该绝种等关键词,连老铁匠那恐惧厌恶的神情都学得惟妙惟肖。
“……老铁匠说了,那印记烧活人!就是何家用来对付‘不规矩’下人的!还烙在脖子上!骨头缝里都磨不掉!”空序声音发颤,带着发现真相的震撼和后怕,“公子爷!蓝烟姑娘!林子里那个穿红嫁衣的新娘子……她就是被……被这种烙印给害了的?何家人?可何家二十年前就倒台了啊?人死绝了?!那这烙印……还有那骨头上的……”这线索像是把一条毒蛇从阴暗的角落里猛地揪了出来!
望瓷听完,脸上的骄纵被一层冰冷的阴郁覆盖。他沉默了片刻,指尖敲打着桌面。“何府……二十年前……” 他回想起刚进入这县城时偶尔瞥见远处一些占地面积广阔但已显荒芜破败的深宅大院废墟的轮廓。能让本地老铁匠时隔二十年还记忆犹新、惊恐万分的家族,当年必然是权势煊赫、威名赫赫(或者说凶名昭著)。
“何家既然树大根深,即便倒了台,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肯定还有老人知道些内情。”望瓷很快理清思路,沉声道,“查!查何家!查他们家当年为什么倒台!特别是……”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何家有没有什么‘没规矩’的、被烙印的人跑了或者活下来的?或者何家自己人?为什么这早该绝种的东西,会在二十年后的荒郊野岭,出现在一个新嫁娘的脖后?!”
蓝烟站起身,简洁明了:“找知情人。”她认同望瓷的判断。
“对!找老人,越老越好!”空序立刻响应,“何家这么大的名头,肯定能找到知情的!”
三人离开茶肆,开始在县城里穿行打听。何家的名声在老一辈人中间显然记忆犹新。问路问到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时,他们要么讳莫如深地匆匆摆手走开,要么压低了声音指点方向:
“何府?唉,造孽啊……”“城西!沿着那堵最高的破墙根往里走!那条巷子……最里头住着个老婆子,好像……好像以前伺候过何家小姐吧?啧,也是个命苦的,耳朵都聋了,眼也快瞎了……” “是啊是啊,哑婆子!脾气古怪得很哩……”
顺着指点,他们穿街走巷,最终来到城西一片几乎被岁月遗弃的角落。这里的建筑早已凋敝不堪,蛛网般的深巷狭窄而幽深,两侧是高耸的、布满青苔和水渍的陈旧墙垣,将午后的阳光割裂得支离破碎,留下大片阴冷的幽暗。墙根下堆积着厚厚的枯叶和不知名的污物,散发着陈旧腐朽的气息。
巷子的尽头,一处低矮、摇摇欲坠的老屋蜷缩在阴影里。屋角墙壁塌了一小块,门板更是破旧不堪,露出缝隙,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铁锁,但锁头并未合拢。四周安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深巷的厚重历史和阴霾吞噬了。
空序上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板,咚咚声在死寂的巷子里传出老远。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
他清了清嗓子,放大音量喊道:“婆婆?有人在家吗?婆婆!我们是好人,有事想问问您老人家!” 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又等了好一会儿,就在他们以为里面没人时,屋门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呻吟,被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张布满深刻沟壑的脸露了出来,像是历经风霜千年的枯木雕刻。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着,似乎努力想看清门外是谁,那眼神里带着经年累月的麻木和对突然造访的警惕。她的头发稀疏灰白,像一捧干草胡乱挽在脑后。耳朵?似乎真的不太好使,完全不见反应。
这就是那个据说伺候过何家小姐的孤寡老婆婆。
空序反应最快,立刻凑上前去,几乎贴着门缝,用尽可能清晰的大声喊道:“婆婆!打扰您了!我们是外地来的,想跟您打听点事!关于何府的!何、大、人、家!您记得吗?”
听到“何府”两个字,老婆婆那浑浊的眼睛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麻木。她没什么反应,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沉默地用那双几乎看不清东西的眼睛“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空序不死心,继续大声道:“婆婆!就是以前那个很有钱的何大人家!他们家是不是有、有个小、姐?!”他刻意放缓了“小姐”两个字,试图唤醒老人的记忆。
这次,老婆婆那干瘪、缺少牙齿的嘴唇似乎几不可察地蠕动了一下,仿佛在重复“小姐”这个称呼的无声口型。她依旧沉默,布满青筋、枯槁如鸟爪般的手却微微抬了抬,似乎想指向屋内,又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望瓷皱了皱眉,对这种交流效率感到不耐。蓝烟则安静地站在巷子的阴影里,目光沉静如水,没有催促,只是敏锐地观察着老婆婆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这个老人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带着浓重的、被时光遗忘的孤寂和……某种深埋的恐惧。
线索就在眼前,但包裹在麻木的表象之下。要撬开这扇紧闭的记忆之门,需要用更精准的钥匙——比如,何家小姐,以及何家小姐身边最特别、最容易让老仆铭记的东西。
蓝烟脑中忽然闪过林子里骸骨颈后烙印的倒刺形状,那扭曲的印记如同某种绞缠的荆棘。荆棘……何家……小姐……
她上前一步,站到空序身侧,对着门缝里的老婆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缓慢而清晰地问道:
“婆婆,何家小姐……是不是养过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