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窥深闺

“婆婆，何家小姐……是不是养过一只猫？”

蓝烟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巷中响起，并不洪亮，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水面的死寂。她选择了一个在她看来最有突破口的角度——那是一个少女闺中特有的温暖活物，一个可能伴随老仆多年的记忆碎片，一个或许能避开冰冷血腥核心的柔和切入点。

她敏锐地观察到，当“小姐”这个词单独出现时，老婆婆的麻木中藏着更深的不安。但“猫”，这个具体、微小、仿佛带着绒毛触感和温暖气息的存在，却似乎戳中了某根尘封的心弦。

门缝里那张皱纹堆积的脸上，浑浊的瞳孔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下，不再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某个点。那干瘪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紧、松开，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像是老旧风箱的叹息，又像是一个古老的音节：“咪……咪呜……”

这个模糊得如同幻觉的拟声词，这个对猫叫声的模仿，瞬间抓住了三人的神经！

“是猫！有猫！”空序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连忙压住声音，对着老婆婆使劲点头，“对对对！就是猫！是不是一只大白猫？还是黄狸花？漂亮的大猫咪对不对？”他试图引导。

但老婆婆的目光又涣散了开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类似回忆的眼神只是一场幻觉。她又回到了那个聋而目盲的、隔绝于世的状态，对空序的追问毫无反应。

“婆婆……猫……后来呢？猫去了哪里？”蓝烟继续问道，声音放得更轻、更缓，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柳絮拂过。

老婆婆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那枯槁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寒风吹过，深陷的眼窝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她用那双几乎看不清的手猛地抓紧了破旧的门框，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哽咽。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瞬间浸满了她深深的皱纹沟壑。她的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开合，像上岸的鱼，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

那深深的恐惧，几乎浓得化不开！是关于小姐？还是关于……猫的结局？或者两者皆是？

蓝烟的心沉了下去。这剧烈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何家小姐的结局必然无比凄惨，连带着那只猫，也成了禁忌、恐惧的象征。再问下去，恐怕会彻底摧毁这个可怜老人的心神。

“够了！”望瓷皱眉低喝一声，打断了蓝烟继续追问的意图。他虽然骄纵，但也看出这老人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根本经不起刺激。强行撬开她的嘴，得到的信息也可能混乱不堪，甚至让她当场崩溃。他挥挥手，“让她歇着吧。”那副嫌弃的神情之下，是难得的对弱者的不忍。

蓝烟沉默着点了点头。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门缝里那位陷入巨大痛苦和无声恐惧中的老婆婆，没有再多说一个字。那剧烈的颤抖和无声的哭泣，比任何语言都更真实地印证了何家府邸曾经的黑暗。一个能让忠仆时隔二十年仍旧惊惧如斯的“家”，其深藏的罪恶必然骇人听闻。

三人心情沉重地离开了那条阴冷破败的深巷。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线索似乎断了，但又指向了一个明确的地点——何府故宅。

“哑婆子指了个方向……”空序努力回忆着老人刚才那短暂抬手的动作，“好像是想让我们进她屋里找什么东西？还是……指向宅子那边？”他挠挠头，不太确定。老婆婆的反应太混乱了。

“无论指哪里，关键都在何家旧宅。”望瓷斩钉截铁，“那猫如果能引出她的反应，说明她记得，而且印象深刻。既然问不到人，就直接去宅子！那猫如果曾是小姐的爱宠，必然曾在宅中留下气息！精魅生灵，尤其是兽类，若与主人羁绊极深，死后也可能留有一丝执念在故居盘桓不去！”

他看向蓝烟：“你不是能通灵吗？循着猫的气味，总比无头苍蝇乱找强！”这提议虽然不客气，却正是蓝烟所想的下一步。

蓝烟颔首，没有立刻回答。她闭上眼，缓缓调整呼吸，心中默念柳七爷之名。腕间的柳叶玉佩微微发热，一丝属于地仙的、清冽而敏感的灵识如同细丝般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

她此刻的能力核心在于“通灵”和“感知阴怨”。精怪之灵，尤其是家养宠物这类小精魅的气息，若有残存，对柳仙而言就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柳七爷的力量特质让她对阴物执念、生灵残响极其敏感。猫，作为一种天生通灵的动物，若真曾在何家生活许久，又在变故中带着极强的思念或恐惧死去，很可能会在旧地留下深刻的“印记”，如同骸骨上的烙印，只是形态不同。

望瓷和空序都不再说话，跟在蓝烟身后。此时的蓝烟仿佛换了个人，她的步伐很轻，行走在阳光难以穿透的陈旧巷弄和破败建筑之间，眼神不再是平时的沉默冷淡，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蒙着薄雾的专注，扫视着周遭的墙角、屋梁、残破瓦砾……仿佛在聆听空气诉说的古老故事。

何府旧宅的废墟就在附近。他们循着被指点的方向走去。即便历经风雨侵蚀和时光摧残，那庞大的地基、残破的高墙、巨大的坍塌门洞，依然能看出昔日的权势与奢华。枯死的藤蔓缠绕着断裂的石柱，荒草丛生，残砖碎瓦散落满地，一股破败、陈旧、夹杂着阴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一座巨大的陵墓。

蓝烟在巨大的宅邸废墟边缘停下脚步。柳七爷的灵识如同无形的触角，在废墟间细细探寻。这里残留着太多亡魂的悲泣、没落豪族的暮气和岁月沉淀的死寂，如同一片浑浊的魂灵沼泽，将微弱的气息完全掩盖。

她微微蹙眉，正要调动更多力量深入感应。突然！

“喵呜……”

一声极其微弱、几近虚幻的猫叫声毫无征兆地在蓝烟的心神感知中响起！不是来自耳朵，而是直接在她意识里回荡！那叫声短促、哀伤，充满了无处可归的孤寂，又仿佛带着某种强烈的执念，如同黑暗中滑过的一缕细丝！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距离她不远的一处地方——那是一座位于大宅深处，相对独立、保存得也稍微“完整”一些的二层小楼遗迹。小楼门窗早已腐朽不见，仅剩下几堵布满焦黑、水痕和裂纹的墙壁顽强矗立着。楼前有个小小的院落，如今长满了过膝的蒿草。

蓝烟猛地转向小楼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她不需要言语解释，快步走了过去。

望瓷和空序精神一振，紧紧跟上。他们虽然听不到那声“猫叫”，但蓝烟的反应就是最明确的指引！

小院荒凉破败，墙角堆满了碎瓦砾和枯枝。然而，当蓝烟踏进这片区域时，她那源自柳仙的敏锐感知捕捉到了一股极为特别、极其微弱的怨念。它并不阴森恐怖，反而充满了悲伤、思念和无法挣脱的禁锢感，如同一个被遗落在寒冷角落、奄奄一息却又固执地守着什么东西的小生命。

这股怨念的源头，并非来自小楼本身。她的“视线”穿透地面，循着那微弱却纯粹的悲伤执念，最终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位置——小楼背阴处那裸露在地表、盘根错节的巨大老槐树的树根下！更准确地说，是树根之下，被厚厚污泥和碎石覆盖着的某个点！其深度……至少在五尺之下！

蓝烟缓缓蹲下身，伸出带着柳仙气息的手指，指尖轻轻按在湿润冰凉的泥地上，仿佛在与泥土之下的某个微小灵魂进行无声的沟通。她闭上眼睛，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弥漫出来的、带着土腥气和绝望悲伤的微弱怨念，如同细微的电流刺激着她的灵识。

望瓷见状，立刻会意：“在下面？”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讶和激动。他手腕一翻，一张淡黄色的符箓出现在指尖。他将符箓往地上轻轻一拍，符箓融入泥土，瞬间将方圆丈许内的微弱地气波动清晰地呈现在他脑中——没有大型活物，没有精怪，唯独在那树根下方深处，盘桓着一团极其凝练、极其纯粹、被深深禁锢住的阴寒哀怨之气！

“错不了！”望瓷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在土里！很深！但这怨气很集中……不像是飘散的残魂！” 这凝聚不散的纯净化阴怨，太特别了！不像是人魂，更像是什么灵性极强的生灵死后的执念化身！

蓝烟站起身，对着那巨大树根盘踞的地面，语气笃定而凝重：

“挖开它！”

目标明确，不再需要犹豫。无论下面埋着什么，必然是与何家小姐、与那只无声哀鸣的猫、与这桩尘封二十年却借由一枚烙印再次浮出水面的残酷旧案息息相关。那树下深埋的，或许正是连接过去与现在、解开荒林新娘死因的关键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