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院掘骸骨

阴雨刚停，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和朽木的味道。何家别院深处，荒芜的后院仿佛被时光遗忘。枯草杂生，断壁残垣上挂着湿漉漉的蜘蛛网，一口废弃的枯井旁，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株灰败的野草。

“是这儿吗？”空序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抱着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生锈铁锹。

蓝烟没说话，她的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青色烟气，烟气盘旋着，最终指向枯井旁相对平整的一小块石板地。几只形态模糊、近乎透明的野猫虚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发出凄厉却无声的哀鸣。

“错不了。”望瓷皱着眉，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捂住口鼻，饶是他见惯了各种诡物，面对这片死气沉沉的地方也忍不住嫌弃，“柳老爷的感应，加上这些猫灵……怨气和执念都快凝成水了。动手吧，愣着干嘛？”

空序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蓝烟。蓝烟点点头，走到石板边缘蹲下，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拂过冰冷石板。她的眼睛空洞了一瞬，仿佛在倾听无声的低语。“下面……不止一个……”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很痛苦……扭曲的怨恨……”

望瓷不耐烦地抬脚踢了踢空序的屁股：“听见没？挖！等着小爷我亲自动手？”

空序认命地抄起铁锹，尖刃插入石板边缘的泥土。老铁锹钝得厉害，但胜在沉重。一下下撞击撬动，石块磨擦发出刺耳的噪音。泥土混着腐烂的枯草被翻开，一股更浓烈、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弥漫开来，比之前浓烈十倍不止。这气味不单单是泥土，混杂着一种…陈年的、深浸骨髓的腥气和某种……蛋白质彻底朽败后的恶臭。

“唔……”空序第一个忍不住，脸色发白，转身干呕起来。

望瓷虽然强忍着，但捂着帕子的手也更紧了，指节微微发白。蓝烟的脸色则更加苍白，仿佛那气味对她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她紧闭着唇，身体微晃。

石板被彻底撬开，露出下面湿润的黑土。三人强忍着不适继续挖掘。铁锹带起的泥土越来越潮湿粘腻，颜色也变得深褐近黑。不知挖了多久，铁锹尖儿突然磕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发出“当”一声闷响。

“是骨头！”空序的声音带着颤音。

三人清理开周围的浮土，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望瓷也倒吸一口凉气。

白骨，不止一具。

层层叠叠，相互倾轧，在狭小的坑底呈现出一种地狱般的混乱。粗略看去，至少也有五六具，衣物早已破碎不堪，成为深色的布条或渣滓黏在骨骼上。无一例外的，每具骸骨的脖颈处都呈现出一种诡异夸张的扭曲角度，颈椎骨的断裂形状透着暴力与残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尽管皮肉不存，但每一具骸骨的颈骨后方，靠近头颅的地方，都清晰可见一个烙印的痕迹——一个略呈圆形、带有倒刺状的深深凹痕，如同某种可怖的徽章，篆刻在死亡之上。

“那个烙印……和乱葬岗发现的铁印一样！”空序指着其中一具骸骨的颈后，牙齿微微打颤。

望瓷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这些骨头。大部分骸骨已经接近风化，颜色灰败，但其中一具埋在稍上层的，尸骨的颜色略显新……或者说，腐化程度稍轻一些。它的骨盆形态和相对小巧的头骨都指向女性，旁边散落着几片尚未完全朽烂的暗红色丝绸碎片，依稀还能看出是嫁衣的样式。

“红……红的！”空序指着那布料，“过路妖新娘！是她！”

就在他们被这惨烈景象所慑，心神俱震时，蓝烟的目光却被那具红衣骸骨身下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那骸骨的姿态，右手掌骨似乎在下意识地压在身下某处。她拨开几根散落的肋骨和湿冷的泥土，动作轻柔而缓慢。

她的指尖触碰到一小块柔软却坚韧的织物。小心地抽出来，是一方小小的丝帕，边缘已经朽烂，但中心部分却奇迹般地保留着完整。淡粉的底色上，用细密的针脚绣着几朵精致的、含苞待放的白梅。最令人心头发寒的是，在丝帕的一角，似乎是用某种凝结的深褐色物质（那颜色像极了干涸已久的陈年血迹）歪歪扭扭地绣了几个字，针法粗陋，带着临终前的绝望挣扎：

贺郎…负心…

那“心”字只绣了一半，针线就此断绝，如同它主人未尽的控诉。

泥土的腥气、骨骼间残留的陈腐气息、以及丝帕上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霉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三人头顶。他们仿佛能从这方小小的丝帕里，感受到那个红衣女子临死前刻骨的怨恨与不解。空旷的废墟后院，只剩下空序沉重的喘息和风吹过断壁的呜咽声。这累累白骨，无声地讲述着一段段被刻意抹杀的悲惨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