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染血的残破丝帕,如同刚从冰冷墓穴中掏出,幽幽地在蓝烟指尖微颤。“贺郎…负心…”四个血字,像是淬毒的针,扎入每个人的眼中。
“贺郎?负心汉?”空序瞪大眼睛,仿佛被这四个字烫着了,“不会是……咱们刚打听过的那个……”
“贺隆昌……”望瓷的声音罕见地没有高昂的骄矜,而是沉沉的,带着一丝凝重的阴霾。他俊美的脸在灰败院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冽。他小心地从蓝烟颤抖的手中接过丝帕。丝绢入手冰凉滑腻,那暗褐色的字迹虽然歪斜,却带着一股穿透时光的怨恨。他白皙的手指在“贺郎”二字上轻轻划过,像是在触碰一段扭曲血腥的历史。
“一个、两个……六具……”望瓷的目光扫过坑底的枯骨,最后落回那具红衣骸骨上,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二十年间,埋在这废院里的冤魂,都指向一个贺郎?哼,好大的狗胆,真当自己是阎王爷点卯簿了?”
蓝烟的状态不太对劲。自从触碰了丝帕和骸骨,她就一直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从坑底弥漫开来,缠绕着她。那些骸骨空洞的眼窝,似乎正越过无尽的黑暗岁月,死死地盯住了她这个极阴体质的引路人。
“蓝烟?”望瓷察觉到她的异样。
蓝烟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眸深处不再是往日的冷静淡漠,而是交织着痛苦与挣扎。她急促道:“它们……太恨了……太痛苦……怨气……在撕扯我……”
话音未落,蓝烟的身体骤然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扼住咽喉。她纤细的身体缓缓向后仰倒,瞳孔瞬间扩散失焦,如同蒙上了一层惨淡的灰翳。
“柳七爷!”空序惊呼,下意识要去扶。
“都退开!”望瓷低喝,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惊扰了什么更凶戾的存在。
蓝烟,或者说柳七爷借蓝烟之身显现的意志,以一种极其缓慢又平稳的姿态站直了身体。她的姿势变得僵硬而挺拔,带着不属于这个少女的古老沉稳。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缓缓点亮了两点幽深难测的青碧光芒,如同森林深处千年寒潭的倒影。周遭的阴风似乎都停滞了一下,废墟的喧嚣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压服。
柳七爷附身的“蓝烟”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那具红衣骸骨,在骸骨边蹲下。
没有使用任何符箓法诀,她只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下,悬停在骸骨上方寸许之处。几片未曾被发现的、已经变成深黑色的指甲碎片,黏连在几根指骨上。“蓝烟”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落在了一块尚带点玉色的指骨上——那是女子左手的中指,是生前戴戒指的位置。
刹那间,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淡灰色烟气,如同找到宣泄口般,从骸骨中猛地窜出,缠绕上“蓝烟”的指尖!空气的温度骤降,发出细微的、仿佛无数虫豸在冰面上爬行的呲呲声。
望瓷的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乾坤袋。
“蓝烟”的身体剧烈地震颤起来,但她没有收回手。她紧抿着唇(这动作让蓝烟稚嫩的面庞呈现出一种超乎年龄的坚毅),任由那股充满怨毒和不甘的残念冲击她的意识。柳七爷强大的魂力强行梳理着这股混乱、狂暴、濒临消散的意念碎片,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捕捉一叶孤舟。
时间仿佛凝固了。废墟后院死寂无声,只有那无形无质的怨念在柳七爷的引导下奋力嘶鸣。望瓷和空序紧张地看着,连呼吸都屏住了。
许久,“蓝烟”骤然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上岸之人。缠绕指尖的灰烟瞬间溃散。那双青碧的眼眸中闪过锐利如电的精芒。
一幅破碎、晃动、充满血色的画面,被她强行拓印出来,显现在三人眼前:
一双绣着复杂祥云纹饰的锦缎靴子……视线摇晃着上移……是质地上乘、绣着隐晦金线如意纹的袍角……再往上,是华贵的丝绸腰带,上面悬着一块温润剔透的白玉佩饰……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张侧脸上。那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正微微颔首,似乎在聆听着什么。面相颇为端正,甚至算得上儒雅,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唇边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给人一种温和可信的感觉。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以及抚着腰带玉扣、保养得相当细长的手指,都彰显着养尊处优和富贵气度。
然而,在那双眼睛深处,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鸷与漠然——那双眼睛,冰冷地倒映着哀求与绝望,仿佛在看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
画面戛然而止!
“蓝烟”的身体猛地一软,向后倒去。附体状态解除,柳七爷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几乎是同时,望瓷一把捞住瘫软的蓝烟。她闭着眼,额角全是冷汗,身体冰冷得像块寒玉,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微弱的、痛苦的喘息。柳七爷这次强行梳理残念,对她身体的负担远超寻常。
“是他!贺隆昌的掌柜贺延年!我白天在街上远远看见过!”空序指着那消散画面中最后定格的儒雅中年男子的面容,激动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刚才的诡异景象而带着后怕的颤抖。
“道貌岸然的禽兽……”望瓷看着怀中虚弱至极的蓝烟,又看看坑底累累的白骨,再看看那方“贺郎负心”的丝帕,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仿佛凝了千载寒冰,之前的嫌恶烦躁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的杀意,“衣冠禽兽,不外如是!这条老狗,死定了!”
他小心地调整姿势,尽量让蓝烟靠得更舒服些,目光却死死盯着何家别院的方向,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血丝帕上的字迹和柳七爷拓印出的影像,像两条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他的心头。追查的方向瞬间无比清晰,直指城中那座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贺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