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贺府内外亮起了温暖的灯笼光。然而这份平静的温暖,在望瓷三人眼中,却仿佛一层虚伪的伪装。计划悄然启动。蓝烟服了些固本培元的丹丸,稍作调息,便强撑着身体,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隐入贺府斜对面一座酒肆二楼的阴影中。她的位置极佳,既能避开主街上巡逻兵丁的目光,又能将贺府主院和前门尽收眼底,尤其重点关注着贺延年正房书房那扇灯火已熄的窗户——那里是白天“窥阴玉”有反应的区域。一缕比蛛丝还细、几乎融入夜色的青色烟气从她袖口悄然探出,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充当她额外延伸的感知。
与此同时,贺府后巷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头戴小帽、穿着打着补丁但还算干净的灰布小褂的瘦小身影,灵活得像只耗子般挤了进去,正是已经精心“包装”过的空序。
贺府新来了个小乞丐帮忙?管家起初是皱眉的。但这小子嘴皮子太利索了!
“王管家老爷!您行行好!俺爹娘遭了灾饿死了,俺从北边一路要饭过来,就求口吃的,啥脏活累活都能干!刷盘子洗碗倒夜香,俺啥都行!俺手脚麻利得很!绝不敢偷懒!只要给口热乎饭,给个草棚子角落睡就成!老爷您是大善人!俺听街上人都说您心肠好……”空序扑通跪下就是磕头,眼泪鼻涕瞬间糊了满脸,声音哭得嘶哑凄惨,带着浓重的地道北方腔调,连带着把管家平日里听不到的市井阿谀也一股脑儿塞了过去,话密得管家插不进嘴。
他这副模样,这身份,实在太过“无害”了。一个身量都还没长开的小乞丐,连进下人多的地方都紧张得哆嗦,能干出什么事来?贺府正是用人之际(准备晚宴),后厨缺粗使小工,管家耐着性子听他哭完,又看他实在面黄肌瘦可怜巴巴,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嚎什么丧!后厨张婆子管着,别乱跑,干完活厨房后面柴房对付一宿!手脚干净点!”算是默许了。
空序千恩万谢地爬起来,唯唯诺诺地跟着一个仆役往后厨走,眼底却闪过一抹狡黠的精光。
贺府今晚果然设小宴。宴席设在精致的花厅,贺延年亲自作陪的几位客人似乎是生意上有往来的官面上人物。后厨里忙得脚不沾地,油烟蒸腾,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空序被分到的“任务”,是在角落里吭哧吭哧地擦着一大堆油腻的盘子。这位置极好,正挨着厨娘们聚集处理食材的小隔间门边,既能听到外面仆人往来传菜的低语,又能隐约听到里面厨娘、粗使婆子们趁着管事一时看顾不到时的闲聊。
盘子擦到一半,旁边一个粗手大脚的婆子大概是累了,溜达到旁边灶台,从煨着热汤的小灶膛灰烬里扒拉出一个烤得焦香的红薯,一边吹着气剥开啃着,一边对旁边正给鸭子煺毛的另一个婆子低声抱怨:“嗐,这都第几遍了?老爷前头又换下来一次茶水!金丝云毫啊!说是火候差了半分,味道涩了一丁点!啧啧,金子都没他嘴巴刁!比伺候祖宗还难……”
煺毛的婆子嗤笑一声,下巴朝隔间里面点了点:“你才伺候几天?老姐姐我十年前就在这儿了!那会儿那位爱嚼舌根的赵姨娘还没‘暴毙’呢!这算什么?你是没赶上那位主子还在的时候……”
“嘘!要死啊!提那位干嘛!”啃红薯的婆子吓得差点噎住,慌忙扭头看看四周,压低了嗓门,“小心被赶出去!多少年的事儿了……”
“怕什么?这厨房里头,就咱几个老的知道点影儿……那会儿,可比现在难伺候多了……”煺毛婆子撇撇嘴,一边麻利地拔毛,一边眼神放空地回忆,“那位才是真讲究,一碗羹汤非得用紫竹山的泉水,一片叶子都不能多一片叶子少……就那支……呃……就戴的那点物件,哪样不是老爷当眼珠子似的寻来的?可惜啊,命薄,享不了福……”
她本想说“那支凤头点翠嵌猫眼儿的金钗”,但话到嘴边还是含糊了过去,只用下巴往花厅方向点点。空序耳朵竖得跟兔子一样,手上的动作刻意放得更慢、更笨拙,身体却微不可查地往前倾斜了几度。
“谁说不是呢……”啃红薯的婆子也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人是没了,可那东西还在呀?前些年我还看李妈妈偷偷给夫人收拾首饰匣子,有回就瞥见了……啧,那金晃晃的……”
这时,一个胖胖的、颇有几分威严的老妇人端着空托盘走进来,厉声道:“嚼够了没?前头催着上甜汤了!张家的,你好了没?动作快些!”正是厨房管事的张婆子。
两个婆子立刻噤声,埋头干活。张婆子目光扫视一周,尤其在角落里“笨拙”擦盘子的空序身上停顿了一下。空序马上缩得更小,加快动作,把碟子碰得轻微脆响,显得更慌乱。
张婆子没看出什么异样,但随即似乎对“嚼舌根”有了警惕,对啃红薯的婆子道:“李婆子,你话最多!去,把这盘蒸好的螃蟹给前头小客厅送去,吴大人那桌要的!”她把活计派了出去,又把煺毛的婆子安排去别处。
人散了,信息也传完了。
空序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金钗!贺老爷“当眼珠子寻来”、已故爱妾(很可能就是那二十年前暴毙的何氏女仆提到的美妾)的遗物金钗!就在夫人房里?不!张婆子说的是“夫人收拾首饰匣子”,也可能是贺延年自己收藏?
这东西,和贺延年的发迹史紧密相连,更是他那段“负心”往事的重要信物!说不定……会是破绽的关键?柳七爷感应不到的异常,这蕴含着复杂执念与死亡气息的物件,会不会突破他那层看似祥和的伪装?
就在这时,隔间里一个正在洗碗的年轻丫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是西院佛堂安静,就那地方老爷不许人多进去打扫,也不知道供着啥宝贝那么金贵……”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了空序敏锐的耳朵里。
佛堂?!空序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念头。寻常富商之家,供奉佛像的地方通常是清净之所,但贺延年……他更有可能把某些见不得光、需要“镇住”的东西,放在这种地方!尤其是那支蕴含故事的金钗!
空序强压住狂跳的心脏,继续扮演着笨手笨脚的小乞丐擦盘子。他知道,今晚蓝烟姐在外面盯着的重点,和他此刻模糊感觉到的关键线索——贺府西院的佛堂,或许该给外面的骄纵天师传递点什么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