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惑人心

晚宴的喧嚣如潮水般从花厅阵阵溢出，推杯换盏、刻意奉承的笑语声被夜风送至府外。花厅内，灯火通明，精致的菜肴流水般传送，醇酒芬芳。贺延年坐在主位，笑容可掬，长袖善舞地应酬着几位官绅模样的人物。他言语得体，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分享些商道趣闻，引得席间笑声不断。那温和儒雅的风度和白天在商铺时如出一辙，仿佛他天生就该属于这富贵温柔的锦绣丛中。

花厅外通往主人书房的幽深长廊里，此刻却异常静逸。一道纤细的身影几乎是贴着月洞门投下的阴影悄然移动。望瓷换上了一身质地极佳但样式相对低调的月白锦袍（显得更像某个不喜张扬的大家子弟），白日里骄纵的神情被一种刻意营造的、带着点微醺迷茫的世家公子哥特有的懵懂取代。他像是被宴席上吵得有些头晕，出来“透透气”，走走停停，东张西望，眼神带着好奇的迷离。

一个侍立在不远处柱廊下的小厮见到他，立刻警惕地迎上前，躬身低语：“公子，您是？……”宴会宾客都在花厅，这位陌生的公子出现在内院长廊，实在突兀。

“啊？”望瓷仿佛被吓了一跳，带着点醉意摆了摆手，“闷……闷得慌！出来透口气……好大的园子啊……贺掌柜家的园子可比我舅舅家的大多了……”他语气含混，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奢华的艳羡和对主人的隐约奉承。同时，他那双迷离的眼睛似乎无意地扫过小厮的脸。

小厮被他这副不谙世事又带着点财大气粗背景的样子弄懵了，尤其那双眼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无伪，让人生不出太多恶感。小厮犹豫了一下，正要请他回花厅，望瓷却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揉着额头皱眉：“你家老爷……贺掌柜呢？刚才我父亲还说……回头要找他谈那批上好的蜀锦……”他适时地抛出一个似是而非的话题，带着少年替家长传话的认真劲儿。

“老爷正在席上陪几位贵客，公子您……”小厮只能解释。

“哦……那我等他一会儿……就在这儿转转……这不会碍事吧？”望瓷眨着眼，有些无辜地问。

小厮看他衣着打扮和气度不像宵小之辈（关键是那份富家子不通世务的娇气太真实），又听他抬出了长辈和生意，再加上他此刻确实“醉意朦胧”的样子，最终无奈道：“公子您请自便，只是别往太太小姐们的后院去……”

“知道知道！规矩我懂！”望瓷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又露出那种孩子气的骄矜笑容，“我就看看……这园子里的太湖石堆得可真好看！我爹就喜欢这些……”他一边随口胡诌，一边脚步有些踉跄地朝书房所在的东跨院方向“溜达”过去，动作幅度并不大，但就是一点点地挪动了位置。那小厮不放心，便隔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望瓷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得更加漫不经心，目光掠过一丛丛珍奇的花草（暗中对比着庭院布局与安全屋可能的方位）。同时，他袖笼里的左手，掌心悄然滑出一枚鸽卵大小、温润中带着丝丝寒意的白玉佩。玉佩样式古朴，中间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墨痕。这正是师门用来探查阴鬼妖邪之气的专用法器——“窥阴玉”！

他借着一株茂盛芭蕉的掩护，仿佛欣赏叶片般，手臂自然下垂，让窥阴玉的玉面朝向贺延年书房所在的小院方向。体内一丝精纯的玄门法力悄然渡入玉中！

嗡……

掌心的窥阴玉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温润的玉质内部，那缕墨痕如同活物般极其快速且微弱地一闪而过，泛起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光芒！这反应极其短暂，若非望瓷全神贯注地盯着感知，几乎就要错过！

但光芒出现的位置，恰恰正指向书房！

如同冰针刺入识海，望瓷醉态朦胧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冷厉精光。果然有鬼！位置锁定！

然而，还不等他心中的杀意翻涌起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道极其微弱的墨痕青芒出现后，竟像是撞在了一层无形的墙壁上，迅速消散！窥阴玉瞬间恢复了之前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微弱的反应只是错觉。

护持之力！望瓷心头剧震。那老王八蛋身上或者其常年盘踞的核心区域，竟然有力量能屏蔽“窥阴玉”的探查？这绝非寻常富商能够拥有的手段！是某种佛家清净宝光？还是某种道门的敛息法宝？亦或是……供奉了更强的凶灵邪物赐予的庇护？无论是哪一种，都坐实了贺延年的非同寻常！他是“做贼心虚”到了何种程度，才会在自己的地盘都如此防备，掩藏得如此之深？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小厮似乎觉得这位小公子对着芭蕉叶“发呆”的时间有点长了，向前几步准备再次劝说：“公子，您看……”

望瓷瞬间收敛所有异样。他脸上的冷厉消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有点迷糊的醉酒少年。他像是被小厮的声音惊动，身体猛地一歪，手中的酒杯（一个不知何时变出来的小玉杯）脱手飞出，“啪嚓”一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哎呀！”望瓷懊恼地轻呼一声，看着地上的碎片，懊恼地跺跺脚，带着孩子气的沮丧，“完了完了，舅舅给的玉杯……回去又要挨骂了……”他眼神看向小厮，充满了歉意和无辜：“对不住啊小哥，手滑了……这东西贵不贵啊？我让我爹赔……”

这一摔，动静不大不小。花厅方向隐约传来贺延年“何事喧哗？”的询问声。小厮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这位小公子了，赶紧扬声：“老爷，没事！客人不慎摔了个杯子！”

趁着小厮回话、贺延年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过去的刹那，望瓷借着弯腰去“捡拾”碎玉的动作（实际根本没碰），手指极其迅捷、不着痕迹地在摔碎的酒液流淌过的一块潮湿地面上，画下了一个极其浅淡的、像是不小心剐蹭出的痕迹——一个简化的、代表着“书房有异”的玄门记号！

他能感觉到，斜对面酒肆二楼窗边，一道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和冰冷，如同实质般穿透夜色落在贺府东跨院书房的位置。蓝烟接收到了！

小厮回过头，看见小公子还在“笨拙”地试图捡起玉片，忙道：“公子快别动了，小心扎手！小的来收拾就好！您要不先回花厅休息？”

“罢了罢了……”望瓷状似意兴阑珊地直起身，拍拍手，带着点扫兴和醉后的疲惫，“摔了好东西，没心情转了……我进去醒醒酒……”他转身朝花厅方向走去，步履依旧有些摇晃。背对小厮的脸庞上，之前的醉意和沮丧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片冰封般的肃杀。

贺延年的书房，成了夜色中最危险的陷阱，也是最诱人的目标。那破碎的玉杯与隐于酒渍的记号，标志着这场名为“夜宴”的捕猎，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