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索甜瓜

休憩了半日，又用了些干粮清水，再加上望瓷那价值不菲的药膏确实神效，蓝烟手腕上被污秽血刃侵蚀的伤口终于收敛了不少。那令人焦灼的邪火灼痛和阴冷麻痹感被药力驱散了大半，皮肤下隐约的黑气也被金光完全压制，伤口边缘开始泛出健康的淡粉色。虽然内里的伤损和精力的巨大消耗远非一时可以恢复，但至少表面不再那么触目惊心，那股子弥漫不散的阴邪感也几乎消失。蓝烟紧蹙的眉尖略微舒展，脸上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空序在稻草堆里睡得四仰八叉，不知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口水都流到了腮帮子上，时不时咂巴一下嘴。直到一缕金灿灿的夕阳穿过破屋顶，正好晃在他脸上，他才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茫地环顾四周：“唔……天快黑了？饿……”小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精准地表达了他的诉求。

蓝烟默默拿出包袱里剩下的最后两张饼，分给他一张，又递给刚给自己伤口重新撒了点止血散粉的望瓷一张。

空序接过大饼，狼吞虎咽，几口就啃掉了大半。他一边嚼着，一边眼珠滴溜溜地转，目光瞟向外面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和飘来的各种食物香气。经历了贺家这一遭生死搏杀，这小子骨子里的活力恢复得最快。吃饱了，睡足了，恐惧褪去，那种市井小混子对热闹和甜食本能的向往就浮了上来。他舔了舔嘴唇上沾的饼渣，凑近望瓷，脸上堆起一个灿烂又带着点谄媚讨好的笑容，眼睛里闪着光，小手不老实地轻轻扯了扯望瓷那身虽然奔波却依旧纤尘不染的绣银边外袍衣角。

“小望哥？”声音又甜又糯，还刻意拖长了尾音，“你看咱们刚打完那么厉害的大妖怪，差点把小命都搭进去，功劳最大是谁？当然是英明神武的小望哥你啊！其次……咳咳，也得算上我和烟姐一点点苦劳吧？是不是……得有点什么……表示表示啊？”他仰着小脸，努力眨巴着他那双透着机灵劲儿的大眼睛，试图营造出无辜又充满期待的杀伤力。

望瓷正皱着眉撕扯着手里的硬饼，嫌弃它又干又没味道，闻言动作一顿，微微侧过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哦？你想要什么表示？”那眼神带着点“你又想耍什么花样”的警惕，却也有一丝“看在你还有点用”的松动。

空序见他没立刻拒绝，顿时精神百倍，小手一指庙外城镇深处，兴奋地说：“进城的时候我就听说啦！咱们这个城里有家‘福满记’，那糖瓜做得可是一绝！说是京城传下来的手艺，用蜂蜜熬的，又香又甜又脆，比别处的都好吃！”他咽了口唾沫，绘声绘色，“金黄金黄的，拉出来能拉好长！咬一口，啧，那个脆那个甜，还有芝麻香！听说每天排队都排到巷子口！咱们刚赚……咳，刚办完那么大的事，不得犒劳犒劳五脏庙？尤其是小望哥你，吃那个肯定正好补补元气！”

“糖瓜？”望瓷重复了一遍，漂亮的眉梢扬了起来，脸上那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那种甜腻腻、黏牙齿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他从小到大吃的是师门精心炼制的百草蜜膏、雪莲清露，对这种凡俗市井的粗糖零食天然带着贵族式的不屑。

“好吃！真的好吃！”空序急了，生怕他不同意，急忙辩解道，“尝一口就知道了，保管你忘不了！烟姐，你说是不是？辛苦了一场，吃点甜的也好解乏嘛！对吧烟姐？”他试图拉拢盟友，转头看向蓝烟。

蓝烟正小口地喝着水，闻言看了看空序那张充满渴望又带着点可怜巴巴表情的小脸，再看看望瓷虽然嘴上嫌弃却并未直接驳斥的样子（那微微扬起的下巴更像是在等台阶下），她沉默了一瞬，最终点了一下头：“嗯。”虽然只应了一个字，但分量足够。

“你看！烟姐都说好！”空序立刻像是得到了圣旨，腰杆都挺直了。

望瓷没好气地瞥了蓝烟一眼，似乎在怪她多话。他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什么麻烦的小狗崽儿：“行了行了，吵死了！不就是个破糖瓜吗？唧唧歪歪的！”他从怀里那鼓鼓囊囊的绣金线锦囊中随意捏出一块不小的碎银子，“啪”一声精准地丢进空序满怀期待的双手里，“拿去！买！赶紧的！买完回来，本小爷要歇息！”

那碎银子在掌心里沉甸甸的，分量足能买十小篮子糖瓜还有富余！空序的眼睛瞬间变得比碎银子还亮！“好嘞！谢谢小望哥！我这就去！保证买到最好最新鲜的！”他一把攥紧银子，生怕望瓷反悔似的，像只灵巧的兔子，“嗖”地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活力四射地朝庙外冲去，嘴里还欢快地吆喝着，“福满记！福满记！我来了！”

庙里只剩下望瓷和蓝烟。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消失，暮色迅速笼罩上来。蓝烟起身，摸索着准备点燃随身携带的一小截防风蜡烛。望瓷看着空序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小叫花子就是没见识，一块糖瓜也值得……”可话未说完，他低头看到自己手里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干巴巴的饼，再嗅嗅空气中仿佛已经飘来的若有似无的甜香，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蓝烟点亮了蜡烛，昏黄温暖的光圈驱散了一小块暮色。她将蜡烛小心地放在一处相对平整的石块上，又坐了回去，背脊靠着冰冷的石柱，微微阖上眼，似乎是在调息，又似乎只是安静地休息。手腕上药膏的凉意还未散尽，庙外的喧嚣被风隐隐约约地送了进来，间或夹杂着几声孩童笑闹追逐的声音，还有远方锅勺碰撞的声响，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望瓷也安静下来，不再撕扯那难吃的饼。他坐回到一块相对干净的蒲团上，锦囊放在手边，看着那跳跃的烛火，眼神放空。少年骄纵的外壳在这疲惫和安静的时刻微微融化，露出其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茫然与一点点对甜食（虽然他绝不会承认）的期待。小庙里烛光摇曳，两个沉默的身影相对无言，等待着那个吵吵闹闹的身影带着甜腻的胜利品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