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仙点迷途

空序这一去，时间不算短。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小小破庙里只有烛火幽幽摇曳，更显得几分清冷。望瓷坐在蒲团上，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脸上渐渐又浮起那标志性的不耐烦。他时而望向黑洞洞的庙门口，时而瞥一眼那根在静谧中燃烧到一小半的蜡烛，嘴里无声地咕哝着什么，大概是抱怨小叫花腿脚太慢，抑或是“福满记”的糖瓜怕是已经卖光了？

就在望瓷按捺不住，想要起身出去瞧瞧时，一串轻快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嘿嘿”傻笑声，打破了庙外的宁静。空序的身影几乎是“撞”了进来，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散发出浓郁麦芽糖混合芝麻香味的东西，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小串用麻绳系在一起的蜜汁山楂红果！

他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兴奋，额角还挂着跑出来的细汗，献宝似的把油纸包往望瓷面前一递：“小望哥！烟姐！快看！‘福满记’最后几板啦！幸好我跑得快！还抢到了一串山里红！”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尖细。

油纸包被打开，里面赫然是十几块大小均匀、色泽金黄油亮、裹着厚厚白色芝麻粒的糖瓜！随着油纸展开，那股属于纯粹麦芽糖的甜香和芝麻的焦香陡然炸开，强势地填满了庙宇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口齿生津。那蜜山楂也红彤彤的，裹着一层晶莹的糖衣，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香不香？脆不脆？”空序得意地拿起一块糖瓜，递给蓝烟。蓝烟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眸和那朴实的甜意，难得没有拒绝，伸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小口。咔嚓一声，入口酥脆，麦芽的清甜和芝麻的醇厚瞬间弥漫开来，确实名不虚传。

空序又拿起最大的一块，笑嘻嘻地凑近望瓷：“小望哥，尝尝？可好吃了！”

望瓷似乎被那浓郁的香气冲了一下，皱着鼻子往后仰了仰头，语气依旧嫌弃：“哼，熏死了……”但眼神却不自觉地在那金黄色的糖块上流连。看着蓝烟都吃了，看着空序那热情洋溢的小脸，他终究是哼了一声，动作带着一丝矜持和勉强，伸出了两根修长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块糖瓜的边角。

糖瓜入手微温，带着一种市井街巷特有的鲜活温度。他迟疑了一下，终于送到嘴边，张开那弧度漂亮、唇线分明的唇，咬下一小块。甜！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甜，带着芝麻的焦香，瞬间在口中炸开。这不同于他吃惯了的那些蕴含灵气、滋味清雅的高级甜点，这是一种最原始、最直接、充满了烟火人气的甘甜。那酥脆的口感也颇为新鲜。眉头下意识地松开了，眼中闪过一丝小小的、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讶和满意。虽然嘴上还是嫌弃：“一般般吧……也就……没那么难吃。”

三人围坐在蜡烛旁，破败的小庙因为这简单的零食和重新活跃起来的空序而显得不再那么死寂冰冷。空序咔嚓咔嚓吃得最欢，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住地赞叹。蓝烟小口咬着，偶尔抬头看一眼两个同伴，眼神深处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暖意。望瓷则维持着他小少爷的派头，小口吃着，但那微微亮起来的眼神和唇边几乎不可见的弧度，都泄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就在气氛正有些温馨之时，摇曳的烛火忽然稳定地凝聚了一瞬，光线也仿佛被染上了一抹通透而不刺眼的莹绿。一股温和、磅礴却又带着天地草木幽远气息的灵压，毫无征兆又水到渠成地降临在这小小的庙宇之中。

三人同时警觉！空序手里的半块糖瓜都差点掉了。

不是杀气，也不是敌意。但这股气息太熟悉了！

一点柔和的绿芒凭空凝聚在烛火上方，如同水波荡漾，迅速拉伸勾勒出清晰的形体。一袭青衫，长须垂胸，面容清癯中透着古拙与慈和，正是柳七爷！与之前帮蓝烟逼退贺家邪祟或激战时附体上身的气势不同，此刻柳七爷的虚影清晰而稳定，气息虽然依旧有些虚弱（较之全盛），却像一潭深幽的古井，纯净澄澈，没有丝毫躁动或杀伐之意。

“柳仙大人！”蓝烟立刻放下手中的糖瓜，恭敬地低语行礼。

“哟！柳老爷子您来了！”望瓷也收起了随意的姿态，眼神认真起来。空序赶紧把嘴里东西咽下去，也学着蓝烟的样子缩着脖子行礼。

柳七爷虚影微微颔首，目光在蓝烟手腕上那被药膏覆盖、气息平复许多的伤口上短暂停留了一下，闪过一丝温和的赞许。随后，他的目光转向望瓷，尤其在看到他嘴角残留的一点点糖霜和那与平日大闹天宫截然不同的“乖顺”时，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虚影开口，声音并非耳中听到，而是直接在心湖回响，清晰而悠远：【尔等少年稚勇，心性未琢，此番除贺氏之孽障，虽涉险，却亦是机缘。】

他停顿了一下，那温和的目光陡然转向西北方向。烛光下，柳七爷的表情渐渐变得肃穆而凝重，仿佛穿透了破庙的墙壁、城镇的繁华以及莽莽群山，看到了遥远西北地界的景象。

【然，因果纠缠，万般缘起。此间事了，非终局。那噬魂邪钉之凶戾，岂是一世俗商贾所能承载？】

一股无形的寒意在烛火跳跃中悄然弥漫。柳七爷的声音低沉凝重了数分，直接点在三人心中最深的疑惑之上：【其邪煞源，并非寻常厉鬼怨气所凝…隐隐缠绕，有远溯之力，似与极深处某等更为古老、更为幽邃之物……牵连纠葛。】

随着他的话音，那虚影轻轻抬起了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浓缩到极致、蕴含精纯生机的碧绿光芒。这一点光芒如同星辰般明亮，缓缓移动，无比精准而清晰地指向了西北方向！

霎时间，一股庞大、冰冷、带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与混乱的感知，借助柳仙的力量，直接烙印进了望瓷和蓝烟（甚至灵觉较强的空序也模糊感到了）的心神之中！

那不是具体的画面，而是一种气息的描绘：一片阴煞缭绕、如同凝固了亘古黑暗与绝望的区域！它隐藏在西北方的群山叠嶂之后，像是大地上一道深不见底的丑陋疤痕。沉重、粘稠、带着消磨一切生机的恶毒死气如同实质的雾霭，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让人感到发自神魂深处的寒意和压抑！仅仅这片刻的感知接触，就足以让人理解，贺延年手中的噬魂钉，恐怕只是来自那幽邃之地的……一缕微不足道的溢出之气，或是一件沾染了其腐朽气息的碎片！

烛火被这股降临的幽邃意念压得再次明灭不定。庙内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望瓷手中的半块糖瓜顿住了，他精致的小脸上轻松的神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凝重。蓝烟的背脊绷得更直，眼神锐利如冰锥，手腕下的手掌无意识地紧握成拳。空序更是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刚才还甜美无比的糖瓜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寒意。

柳七爷的虚影在传达完这至关重要的信息后，如同水中倒影般摇曳了几下，气息似乎又虚淡了一丝。他那双古井般深邃的眼中，映照出三个少年截然不同却同样凝重的面庞。

【前路莫测，荆棘丛生。那方幽暗，非善地。】柳七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告诫，又似乎带着某种寄托的目光深深扫过三人，最终在蓝烟身上停留了片刻，【取舍抉择，当慎之又慎。】

虚影无声无息地消散开去，如同融入夜风的水汽，只留下一点微弱的绿色荧光在空气中闪烁了几息，便彻底消失无踪。烛火恢复了正常的跳动，照亮了庙内三张凝重无声的面孔。方才那点来之不易的、带着糖霜味的轻松与暖意，已被西北方向的巨大阴霾彻底笼罩。空气中只余下糖瓜蜜饯的甜香，而这甜，此刻竟泛着一种沉重的苦涩。噬魂钉背后的隐秘，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彻底揭开了更黑暗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