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岁月如砂砾，在木叶这座和平的堡垒上悄然滑落，却也无情地带走了初代火影千手柱间那曾经如同参天巨木般磅礴的生命力。与宇智波斑在终结谷那场撼动天地的死斗，终究在他体内埋下了无法逆转的衰败种子。曾经温暖如阳、浩瀚如海的查克拉，如今如同枯竭的泉眼，只剩下微弱而断续的脉动。

火影办公室的窗棂积了薄薄一层灰，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座椅已空置许久。千手柱间，这位一手缔造了和平时代的巨人，如今静静地躺在千手大宅最深处的静室里。阳光透过纸门，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线，勾勒出他深陷的眼窝和过分消瘦的面颊。曾经刚毅的线条被病痛磨平，只余下脆弱的轮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

漩涡水户，他的妻子，木叶的初代九尾人柱力，静静地跪坐在病榻旁。她容颜依旧端庄，只是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沉重与忧虑。她细致地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柱间冰凉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她的目光落在丈夫苍白憔悴的脸上，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感——责任、守护、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因命运捉弄而产生的悲悯。

纸门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千手扉间站在门外，银色的短发在廊下的微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穿着素净的深蓝色常服，身形依旧挺拔如出鞘的刀，只是眉眼间沉淀着比以往更深的霜雪。他并未立刻踏入，视线先落在水户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

水户抬起头，对上扉间那双沉寂的红瞳。她微微颔首，眼神示意了一下，随即悄然起身，端起一旁的水盆，无声地退出了静室，并轻轻拉上了纸门。将这片弥漫着药味与死亡气息的空间，留给了这对纠缠了半生、背负着最深重秘密与遗憾的兄弟。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柱间艰难的呼吸声。扉间走到榻边，没有坐下，只是垂眸凝视着病榻上形销骨立的兄长。那张曾经意气风发、温暖如阳的脸庞，此刻只剩下衰败的灰败。一种迟来的、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扉间的心脏。原来死亡，是这样缓慢而清晰的逼近过程。

“大哥。”扉间的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是他一贯的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像在汇报最寻常的公务，“北境防御工事已加固完毕，采用了新型的复合结界符文，能耗降低三成，防御强度提升四成。与砂隐的贸易协定初步达成，铁矿和药材的供应渠道稳定。忍者学校下季度的预算已批复，重点加强感知和医疗忍术的师资……”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陈述着，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从边境布防到内政建设，从物资储备到人才培养。他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将木叶这台庞大机器的每一个齿轮运转情况都清晰地汇报出来。仿佛只要他汇报得足够详细，就能证明木叶依旧稳固，证明柱间毕生的心血没有白费，就能……暂时驱散这房间里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

柱间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最终聚焦在扉间脸上。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昔的温暖包容，而是充满了疲惫、浑浊，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的悲哀。他看着弟弟一丝不苟地汇报，看着那双红瞳深处极力压抑的惊涛骇浪，看着那紧抿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平静的唇线。

“……另外，”扉间的汇报终于到了尾声，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关于宇智波一族的安置新方案，草案已拟定，待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能说出“康复”二字，“……过目。”

静默再次降临。只有柱间粗重的呼吸声在室内回响，像破旧风箱的呜咽。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

就在扉间以为兄长已经昏睡过去，准备悄然离开时，一只枯瘦、冰凉的手，突然从被褥下伸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猛地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衣袖！

那力道微弱得可怜，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执拗。

扉间身体骤然僵住。

柱间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溺水者在寻找空气。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扉间，里面翻涌着无法言说的痛苦、挣扎，以及……深不见底的、迟来了数十年的愧疚。

“扉……间……”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了他的生命，“对……不……起……”

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扉间强行筑起的所有壁垒！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当年无法抗拒的联姻？

对不起无法回应那份深藏心底的爱恋？

对不起将守护木叶的重担压在他一人肩头？

对不起……让他独自一人，背负着这份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在责任与绝望的夹缝中挣扎了半生？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克制，所有用责任与冰冷面具包裹起来的、早已深入骨髓的爱与痛，在这声迟来的、破碎的“对不起”面前，轰然崩塌！

扉间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别过脸，试图掩盖瞬间失控的表情。但那滚烫的、迟来了数十年的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一滴，两滴……沉重地、无声地砸落下来。

第一滴泪，砸在柱间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枯瘦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那只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第二滴泪，砸在榻边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紧接着，是第三滴、第四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落，砸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砸在冰冷的被褥上，砸在这间弥漫着死亡与无尽遗憾的静室里。

他依旧维持着站立的姿势，肩膀却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没有声音，没有抽泣，只有那无声的、汹涌的泪水，宣泄着半生压抑的苦楚、绝望的爱恋、以及此刻面对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巨大悲恸。

柱间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弟弟无声恸哭的侧影。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从小倔强隐忍、将一切情感深埋心底的弟弟，如此失控地流泪。那泪水，仿佛流尽了他们兄弟二人被时代、家族、责任所束缚、所牺牲掉的所有可能。

那只抓住扉间衣袖的手，力道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被褥上。柱间的眼睛依旧望着扉间的方向，瞳孔却渐渐失去了焦距，只余下无尽的、凝固的悲哀。

静室之内，只剩下扉间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泪水，和柱间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共同谱写着这曲名为“守护”与“诀别”的、最沉重的悲歌。那滴落的泪，是祭奠，是控诉，也是他们之间那份永远无法圆满、只能深埋于黄土之下的，禁忌之爱的最后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