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柱间的手无力垂落的瞬间，世界的声音仿佛被彻底抽离。静室里只剩下扉间自己沉重的心跳和那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呼吸声。汹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清晰地“看”到，兄长眼中最后那抹凝固的悲哀，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破碎的心脏。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红瞳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被一股近乎残酷的意志强行压下。他挺直了微微颤抖的背脊，仿佛要将所有崩塌的重量重新扛起。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粗暴，皮肤被布料擦得生疼，留下刺目的红痕。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在兄长的病榻前屈下左膝，单膝跪地。这个姿势，如同最忠诚的骑士向垂危的君主宣誓效忠。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只曾抓住他衣袖、如今已失去所有力量的手，轻轻握住了柱间另一只同样冰凉枯瘦的手。兄长的掌心失去了往昔的温热与宽厚，只剩下令人心碎的脆弱。扉间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上面，传递着微弱的暖意，也传递着一种无声的、重逾千斤的承诺。

“大哥。”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带着钢铁般的决心，砸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我向您起誓。”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柱间逐渐涣散、却仿佛仍在努力倾听的眼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会守护好您的木叶。用我的生命，我的力量，我的所有智慧与意志。只要我扉间还有一口气在，木叶的和平就绝不会动摇分毫。您的理想，您的火之意志，我会让它在这片土地上永远燃烧下去！”

誓言如同烙印，刻入骨髓。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静室紧闭的纸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个承载了兄长血脉延续的女子。

“我也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更深的、不容置疑的责任感，“照顾好您的妻女。我会视她们如至亲，用我的生命去守护她们的安全与尊严。千手一族的血脉，绝不会因您的离去而黯淡。”

话音落下，一股巨大的、迟来的酸楚再次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强行将那翻涌而上的呜咽咽了回去。但眼眶却再也无法承受那沉重的悲伤，温热的泪水再次失控地涌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沉重地砸落下来。

一滴。

砸在他紧握着柱间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温热的液体在冰冷的皮肤上迅速变得冰凉。

又一滴。

砸在两人交叠的手掌边缘，沿着指缝蜿蜒流下。

第三滴、第四滴……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接连不断地坠落，砸在柱间苍白的手背上，砸在冰冷的榻沿，砸在扉间自己跪地的膝盖上，洇湿了深蓝色的布料。

他依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背脊挺得笔直如松，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只有那无声滑落的泪水，如同最悲恸的控诉，诉说着他内心无法言说的剧痛、不舍，以及那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一切的、名为“守护”的承诺。

柱间的手，在他掌心和泪水的覆盖下，似乎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浑浊的眼珠，仿佛被这滚烫的泪水灼醒，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最终，那涣散的目光竟奇迹般地重新聚焦，落在了扉间满是泪痕的脸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欣慰，有释然，有深沉的托付，有对弟弟此刻痛苦的深切感知，但最终，都化为了最纯粹的、属于千手柱间的、带着无尽温柔与歉疚的凝视。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最后的目光，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扉间的灵魂深处。

紧接着，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了。

紧握着扉间的手，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道，变得冰冷而沉重。

静室陷入一片死寂。

扉间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泪水无声地流淌，仿佛永无止境。他握着那只已经失去生命的手，感受着那冰冷的温度一点点浸透自己的掌心，如同死亡本身在蔓延。

窗外，阳光依旧苍白。一只不知名的飞鸟掠过庭院，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鸣叫。千手柱间，初代火影，木叶的缔造者，带着无法弥补的遗憾，以及对弟弟那份沉重如山、至死方休的守护承诺的托付，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扉间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时间就此凝固。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静室染成一片血般的赤红，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地而麻木僵硬，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才站稳。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兄长安详却带着无尽遗憾的遗容，然后决然地转身，拉开了静室的纸门。

门外，水户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泪痕未干。她看着扉间布满泪痕却冰冷如霜的脸，看着那双红瞳深处如同深渊般的死寂与燃烧的意志，没有说一句话。

扉间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他挺直背脊，如同即将踏上最残酷战场的将军，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心尖上，但他必须走下去。为了兄长的托付，为了木叶，为了那个沉重的、用血泪铸就的“守护”之誓。

他从此不再是千手扉间。他是二代目火影，是木叶的守护者，是兄长期望与遗憾的承重之柱。而那个深埋心底、与兄长共享的、无法言说的秘密，连同这份撕心裂肺的痛楚，将被永远锁进灵魂最深处，成为驱动他永不倒下的、最残酷的燃料。他的人生，只剩下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