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草药苦涩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刺鼻。昏黄的油灯光在森焦急晃动的身影下拉扯出扭曲的阴影。他跪在矮炉旁,紧盯着药罐里翻滚的墨绿色药汁,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因为紧张和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药罐里熬煮的,是他所知最猛烈的镇伤汤药,药性霸道,但此刻扉间内腑受创、旧伤崩裂,他别无选择。
扉间躺在干草铺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碎的风箱,胸腔深处传来撕裂般的闷痛。强行催动本源力量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中肆虐,左肩接好的骨裂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右腿的扭伤在刚才的强行发力下也恶化成了更严重的挫伤。冷汗浸透了他的靛青武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他闭着眼,努力调整着紊乱的气息。
茅屋里只剩下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森沉默着,这份沉默比往日的絮叨更显沉重。扉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担忧,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
森终于将熬好的药汁滤进粗陶碗里。深褐色的药液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涩和辛辣气息。他小心地端着碗,跪坐到扉间身边。
“喝下去,可能会很难受,但必须喝。”森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他一手轻轻托起扉间的后颈,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另一手将碗沿凑近扉间的唇边。
浓烈的药味直冲鼻腔,扉间微微蹙眉,但他没有抗拒。然而,当滚烫的药汁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时,剧烈的疼痛和内腑翻涌的恶心感让他本能地偏开了头,紧闭双唇,发出抗拒的闷哼。他处于半昏迷状态,身体的本能抗拒着这刺激性的液体。
“扉间!张嘴!这药必须喝下去!”森的声音带着焦急,试图再次将碗凑近。但扉间眉头紧锁,牙关紧咬,意识模糊中只剩下对那可怕味道和灼烧感的抗拒,身体微微挣扎着。
看着扉间惨白的脸和抗拒的姿态,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再等了!内腑的伤势拖下去只会更糟!
森深吸一口气,猛地仰头,将碗中滚烫苦涩的药汁含了一大口在自己口中!灼烧感和难以忍受的苦味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和喉咙,让他几乎要呛咳出来,但他强行忍住了!
他俯下身,一手固定住扉间微微挣扎的头部,另一只手捏开他紧咬的牙关。在扉间因疼痛和不适而微微睁开的、带着迷茫和抗拒的红瞳注视下,森将自己的唇,坚定地、不容拒绝地覆了上去!
苦涩滚烫的药液,带着森的气息,渡入了扉间的口中。扉间身体猛地一僵,意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的接触惊醒了一瞬,但随即被强行灌入的药汁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弓起。森紧紧贴着他,手掌用力抚着他的胸口顺气,同时固执地、一点一点地将口中剩余的苦药全部渡了过去,直到确认他吞咽下去才松开。
“咳……咳咳咳……”扉间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药汁和血丝的混合物,眼角因剧烈的呛咳而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森立刻用清水沾湿布巾,仔细地擦拭他狼狈的脸颊和脖颈。那专注的眼神,那小心翼翼的触碰,那近在咫尺、与兄长毫无二致的眉眼……在药力带来的眩晕、呛咳的痛苦和身体极度的虚弱中,某种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击着扉间的心防。
“……为什么……”扉间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嘶哑,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追问。他缓缓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红瞳,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森的脸上,“……要挡……在我前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还有……刚才……”他指的是渡药,“……你……会死的……”
森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扉间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痛苦、后怕、呛咳带来的生理泪水、以及一种他无法完全解读的、近乎悲怆的复杂情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为什么?这两个问题他自己也反复问过自己。
“我……”森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不知道。”他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灼人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看到那东西要砸到你……我……来不及想。刚才……你喝不下去药……”他抬起头,黑眸中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和一丝茫然,还有渡药后残留的苦涩让他微微蹙眉,“就好像……身体自己动了。我不能……看着你在我眼前……”他顿了顿,补充道,“……出事。”
“不能看着你在我眼前出事……”这简单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扉间的心上。前世兄长无数次挡在他身前的画面,兄长病榻上枯槁的面容和那句破碎的“对不起……”,自己单膝跪地立下重誓时的泪水,还有终结谷前将火影斗笠戴在日斩头上时的决绝……所有的画面疯狂地在他脑海中闪现、重叠、破碎!
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动了内腑的伤势,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扉间猛地侧头,“噗”地又吐出一口暗红的淤血,溅落在干草上,触目惊心。
“扉间!”森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
扉间急促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抓住了森扶着他的手腕!那只手冰冷、颤抖,却带着一种铁钳般的、近乎绝望的力道。
“森……”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脸,涣散的瞳孔里映着森的倒影,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却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轮回的、刻骨铭心的执念,“……别……再……” 后面的话语被剧烈的咳嗽和黑暗吞没,他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昏厥过去,但那只抓住森手腕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他在无边苦海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森僵在原地,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不容挣脱的力道,让他心神剧震。他看着扉间昏死过去却依旧紧锁的眉头,看着他嘴角刺目的血迹,感受着那只冰冷的手传递过来的、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和……一种深沉到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依恋。
“别……再……” 那未尽的话语如同魔咒,在森的心头萦绕不去。
别再什么?别再挡在他前面?别再离开?还是……别再受伤?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困惑席卷了森。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如此复杂、如此沉重的情感,仿佛沉睡的火山在他体内被这濒死之人的一抓猛然唤醒,岩浆奔涌,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试图将自己的手腕从扉间的钳制中抽出来。但刚一动作,昏厥中的扉间眉头皱得更紧,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手上的力道反而更紧了,仿佛在无意识的深渊中,依旧在拼命挽留着什么。
森的动作瞬间停滞。他看着扉间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写满痛苦和不安的脸庞,最终放弃了抽离。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更稳固地支撑住扉间,然后任由自己的手腕被那只冰冷的手紧紧握着。他用另一只手,拿起布巾,继续轻柔地擦拭扉间额头的冷汗,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夜色深沉。油灯的火苗摇曳着,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射在简陋的墙壁上,拉得很长。茅屋外,山谷的夜风似乎也放轻了脚步,虫鸣低语。森维持着这个被禁锢又甘愿被禁锢的姿势,守着昏睡的扉间,心中翻腾着惊涛骇浪。
扉间那失控爆发的恐怖力量是什么?那眼神中深沉的恐惧和执念因何而起?自己那不顾生死的扑挡又源自何处?还有那句未尽的“别……再……”……
无数的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森的心。他低头看着扉间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苍白却轮廓分明的侧脸,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悸动在心底滋生。这个人,这个自称漂泊武士的扉间,像一颗投入他平静生活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并将他卷入一个未知的、充满迷雾的漩涡。
而更大的风暴,正如同扉间所预感的,随着那些仓皇逃窜的匪徒,悄然酝酿。独眼匪徒虽被扉间那诡异的力量震慑,但贪婪和凶性并未消除。他逃回山寨,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那靛衣武士的“妖法”和森的存在,尤其强调了森采药的山坡位置——那里很可能有珍稀药草,甚至是某种“宝物”的线索。一股更强大、装备更精良的匪徒势力,正磨刀霍霍,准备卷土重来,目标直指回音谷底的这间小小茅屋,以及里面那个身怀秘密的武士和那个“价值不菲”的采药人。
茅屋内的宁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喘息。森守护着昏睡的扉间,也守护着这份短暂而脆弱的平静,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降临。而他和扉间之间那根被生死危机强行拉紧的命运丝线,在黑暗的夜色中,闪烁着幽微而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