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小小的茅屋紧紧包裹。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森沉静却布满忧虑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他的手腕，依旧被扉间那只冰冷、因无意识而紧握的手牢牢禁锢着。那力道惊人，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执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陷入森的皮肤。

森没有试图挣脱。他维持着半跪在干草铺边的姿势，另一只手拿着湿润的布巾，一遍又一遍，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扉间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每一次擦拭，都能感受到手下肌肤传来的异常高温正在缓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血过多的冰凉。扉间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痛苦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身体不受控制的细微痉挛。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线条冷硬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脆弱和深重的痛苦。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森的心绪从未如此混乱。手腕上的禁锢感时刻提醒着他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扉间如同煞神般爆发出的恐怖力量瞬间击溃匪徒，随即重伤呕血；而自己，为何会像被操控的木偶般，毫不犹豫地扑向那致命的狼牙棒？那句未尽的“别……再……”像一根烧红的针，反复刺探着他记忆的迷雾深处。

就在这时，昏睡中的扉间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呃啊——！”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眉头死死锁成一个川字，仿佛正陷入最可怕的梦魇。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鬓角滑落。

“大哥……快走……！”一声模糊、破碎、却饱含着极致惊惶与绝望的嘶喊，猝不及防地从扉间干裂的唇间逸出！那声音沙哑扭曲，却如同惊雷般在森的心头炸响！

大哥？

森擦拭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莫名的、强烈的悸动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几乎在“大哥”二字脱口而出的同时，昏厥中的扉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那只紧抓着森手腕的手，突然松开了钳制，转而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熟悉感的方式动了起来！

他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极其快速地弯曲、交叠、变换，在虚空中勾勒出几个简洁而迅捷的轨迹——那绝非无意义的抽搐，而是一种……森从未见过，却莫名觉得蕴含着某种规律的……印式！

伴随着这无意识的结印动作，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森从未感受过的奇异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以扉间的指尖为中心，极其短暂地荡漾开来！虽然微弱得转瞬即逝，但森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波动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的、仿佛能切割空间的气息，与他之前爆发出的狂暴力量同源，却又截然不同！

森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死死盯着扉间那在虚空中无意识变换的、带着某种神秘韵律的手指动作，黑曜石般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

结印……大哥……恐怖的力量……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闪电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串联、碰撞！一个荒诞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疯狂滋生：这个自称漂泊武士的扉间，他口中的“大哥”……难道和自己有关？！自己那不顾生死的扑挡，那源自灵魂深处的保护本能……扉间眼中那深沉的恐惧和依恋……难道都源于此？！

巨大的冲击让森脑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模仿着刚才扉间无意识做出的那几个印式。手指笨拙地弯曲、交叠……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陌生、却又仿佛蛰伏在血脉深处的悸动感，竟真的从指尖传来！仿佛沉睡的种子被这模仿的动作轻轻触动，想要破土而出！

“这……不可能……”森喃喃自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看着昏睡中依旧痛苦蹙眉的扉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困惑和某种……奇异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扉间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丝，身体不再剧烈抽搐，但依旧深陷昏迷。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探究这些诡异谜团的时候，扉间伤势太重，内腑震荡，失血过多，随时可能恶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当务之急是稳住扉间的伤势。他小心翼翼地将扉间那只松开的手放回身侧，盖好被汗水浸透的薄被。然后起身，再次走到药炉边。之前的镇伤药药力已过，需要更强的药物。

他翻找出珍藏的几味药性极为霸道的草药——血竭藤、续断根、百年老参须。这些药能强行激发生机，吊住性命，但对身体的负担也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用。此刻，他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投入药罐，加入清水，重新点燃炉火。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的更加刺鼻辛辣。森守在炉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昏睡的扉间。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声绝望的“大哥”，那诡异的结印手势，以及自己指尖那微弱的悸动……

他到底是谁？我又是谁？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他隐约感觉到，扉间的出现和他自身的秘密，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将他牢牢困在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