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祭典的失控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森的心中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那夜之后，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彻底占据了他。他变得沉默，常常在捣药时失神，或是盯着溪流发呆，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挣扎和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恐慌的灼热。

扉间那句“仅仅是在意吗？”如同魔咒，日夜在他脑海中回响。他试图用繁重的劳作麻痹自己，跋涉更远的山路寻找更稀有的药材，将药圃打理得一丝不苟。然而，无论他如何逃避，那个银发武士的身影都如影随形。扉间擦拭刀锋时专注的侧脸，指导村民剑法时清冷的声线，甚至只是静坐在廊下闭目养神时那沉静的气息……都像无形的钩子，牵扯着他全部的注意力。

最让他煎熬的，是那日益膨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占有欲。看到村中年轻的姑娘红着脸向扉间请教剑术，他会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药锄，指节发白；当扉间与路过的行商武士交谈甚欢时，他会莫名地烦躁，将晒药的竹匾翻得哗啦作响。他觉得自己像个被邪念侵蚀的怪物，却又无法抗拒内心那最真实的渴望——他想独占那道清冷的光，想成为唯一能靠近他、触碰他的人。

这天，为了采集一种只在正午烈日下绽放、对扉间旧伤有奇效的“赤阳花”，森独自攀上了一处陡峭的崖壁。烈日灼烤着岩石，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他全神贯注，指尖终于触碰到那株在岩缝中摇曳生姿、散发着淡淡热意的金色花朵。

就在这时！

“咔嚓——！”

脚下承重的岩石毫无预兆地碎裂！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森！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猛地向下坠去！死亡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银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阳光的闪电，从崖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俯冲而下！是扉间！他一直在！在森专注于采花时，他早已悄无声息地守护在崖顶！

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猛地抓住了森下坠的手腕！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狠狠撞在坚硬的岩壁上！扉间闷哼一声，后背承受了猛烈的撞击，碎石簌簌滚落，但他抓着森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晃动！

“抓紧！”扉间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森耳边的呼啸风声。他的红瞳紧紧锁定森惊恐的脸，里面是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森被吊在悬崖半空，脚下是令人眩晕的深渊。他仰着头，视线牢牢锁在扉间脸上。看着他因剧痛和用力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看着他薄唇紧抿却依旧死死扣住自己手腕的决绝……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堤坝！

不是梦境里的模糊呼唤，不是潜意识的熟悉感，而是此刻！此地！这个人！用他的身体，他的力量，他的意志，在生死一线间牢牢抓住了他！

“扉间——！！”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带着濒死的恐惧和一种更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从森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不再是那个温和的医者“森”，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眼前这个人彻底占据全部心神的、恐惧又眷恋的灵魂！

他不再是被动地等待救援，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反手死死抓住了扉间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对方的皮肉！泪水混合着汗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别放手！求你！别放开我！”森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对失去眼前这个人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这恐惧甚至压过了对坠崖的害怕，“我……我不能……不能没有你！从……从我在河边把你捡回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一样！”

他死死盯着扉间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红瞳里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却又无比真实的模样。那些日夜折磨他的困惑、羞耻、无法言说的悸动和强烈的占有欲，在这一刻，在死亡的凝视下，化作了最纯粹、最炽热的告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就是不想看到别人靠近你！不想你离开我的视线！你教我练刀的时候……你安静看书的时候……你对我笑的时候……我……我这里！”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心口，泪水疯狂流淌，“这里就像被火燎着一样！又疼又烫！刚才掉下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只剩下你！只剩下‘不能死，不能见不到他’！”

他喘着粗气，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紧紧锁住扉间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烙印进去：

“扉间！我……我心悦你！不是什么在意！是心悦！是想每天醒来第一个看到你，想日落时和你一起回家，想……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心悦！是……是爱！是我森，这一生，只对你一个人的爱！”

告白的话语，没有前世的牵绊，只有今生朝夕相处沉淀下的、炽热如岩浆般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响彻在悬崖峭壁之间。

风声在耳边呼啸，悬崖的冰冷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森那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的告白，如同最滚烫的熔岩，瞬间灌入扉间的耳中，灼烧着他的心脏。

“心悦你……”

“不能没有你……”

“这一生，只对你一个人的爱……”

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扉间的心弦上。这不是前世兄长压抑的歉疚，也不是慰灵碑前带着记忆的倾诉。这是完完全全属于“森”的，基于今生点滴相处、纯粹而炽热的情感！是眼前这个失去了记忆、却依旧被灵魂本能牵引着再次爱上他的“柱间”的告白！

巨大的冲击让扉间那双总是冷静深邃的红瞳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迟来的狂喜！两世的情感在这一刻猛烈地交织、碰撞！

他看到了森眼中的泪水，那泪水里是毫不作伪的恐惧，怕失去他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爱意。他感受到了森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力度，那力度诉说着绝不松手的决心。那声“扉间”，带着跨越生死的熟稔，却又分明是今生“森”的呼唤。

前世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被责任碾碎的遗憾，守护誓言下的孤寂……在这一刻，被森这毫无保留的、纯粹源于今生的告白，狠狠击中！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慰藉与难以言喻的苦涩感，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

“森……”扉间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压抑不住的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望着森那双盈满泪水、却燃烧着炽热爱火的黑眸，那里面映着他等待了太久的光芒。

他没有说任何关于前世的话。此刻的森，只是森。他的回应，也只能给眼前的森。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动作，一个融合了两世渴望与今生回应的动作。

扉间扣着岩石的手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腰腹核心瞬间绷紧！他借着这股力量，硬生生将悬在半空的森向上提起！同时，他抓着森手腕的那只手用力一拽！

在森带着泪光的、惊愕的注视下，在呼啸的山风里，在令人眩晕的悬崖峭壁之上——

扉间低下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一种夙愿得偿的激烈、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宣告的意味，狠狠地、深深地吻住了森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破庙雨夜的绝望粗暴，也不同于任何前世的试探。它带着一种掠夺般的霸道，却又蕴含着无尽的珍惜。他撬开森的齿关，气息灼热而急促，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对眼前这个“森”的爱意、对命运再次将他们相连的感激、以及对这份纯粹情感的珍视——全部灌注其中！

“唔……”森被这突如其来的、霸道而深沉的吻惊得瞪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但唇齿间传来的、属于扉间的、那凛冽又灼热的气息，却如同点燃干柴的烈火，瞬间引爆了他体内积压的所有情感！那日夜折磨他的悸动、那无法言说的渴望、那孤注一掷的爱意，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直接的宣泄口！

他短暂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笨拙却热烈地回应起来！他松开紧抓扉间手臂的手，转而用力环抱住扉间的脖颈，不顾一切地加深这个吻。吮吸、啃咬、纠缠……他生涩却无比投入，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融入这个吻中。泪水依旧在流淌，混合着彼此的气息，咸涩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悬崖的危险被彻底抛在脑后，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这个仿佛要将彼此融为一体的吻。

悬崖之上，风声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两个紧紧相拥、忘情拥吻的身影，如同在绝境中绽放的并蒂之花，用最原始、最炽热的方式宣告着彼此的心意。这是今生“森”对“扉间”爱意的燎原之火，也是扉间跨越生死轮回后，对这份纯粹情感最激烈、最珍重的回应。

许久，当肺部的空气几乎耗尽，两人才喘息着稍稍分开。额头相抵，呼吸交融，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森的嘴唇微肿，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纯粹的喜悦和依恋。

扉间看着他，红瞳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感，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源于前世记忆的隐痛和对眼前人纯粹爱意的珍视。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森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珍重。

“先上去。”扉间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他没有对告白做出言语回应，但这个吻，以及此刻的动作，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森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带着泪花的笑容。他紧紧抓住扉间的手，任由对方带着他，一步一步，小心而坚定地攀上崖顶。

脚踏实地的瞬间，森长长舒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扉间浓烈的爱意交织在一起。他刚想说什么，却见扉间的目光落在了他刚才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地方——那里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渗出血丝的指甲印。

扉间的眼神微微一暗，那深藏的自责再次浮现。他刚想开口，森却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手指插入扉间的指缝中，紧紧扣住。

“没事了，”森看着他，笑容温暖而坚定，带着一种拥有了全世界的满足感，“我们在一起，就没事了。” 此刻的他，完全沉浸在爱意得到回应的巨大幸福里，尚未察觉扉间眼底深处那抹更深沉的、属于前世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