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压在静谧的山林之上。扉间循着森惯常采药的路径，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在黑暗中铺开一张无形的网。风掠过竹叶的沙沙低语，夜枭孤寂的啼鸣，远处溪流若有若无的潺潺……一切细微声响都被他捕捉、分析。然而，属于森的那份温暖、平稳的生命气息，却像被夜色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焦灼感并非源于对敌人袭击的担忧，而是对森“消失”本身的不安。这种“消失”带着一种刻意避开的意味，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让扉间的心脏被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感知的触角延伸至更偏僻、更幽深的角落。

终于，在一处被巨大蕨类植物和扭曲藤蔓完全遮蔽、连月光都难以透入的潮湿洼地边缘，扉间捕捉到了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喘息声。那不是哭泣，更像是某种深沉的痛苦在灵魂深处搅动所发出的呻吟。

他悄无声息地拨开层层叠叠的蕨叶。

森蜷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冰冷岩石凹陷处，背对着他。单薄的衣衫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脊背上。他双手死死抱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草药清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朽沼泽般的阴冷气息。

“森！”扉间心头一紧，立刻上前。

听到呼唤，森猛地一颤，却没有回头，反而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别……别过来……走开……”

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恐惧，还有一种让扉间心惊的陌生感——那不像森平日温和的语调，更像某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吼。

“是我，扉间！”扉间没有停下脚步，试图靠近安抚，“你怎么了？告诉我！”

“不！滚开！”森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盛满温和关切的黑眸，此刻竟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神混乱、狂躁，充满了攻击性和深不见底的恐惧，死死瞪着扉间，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是你……都是你！是你把他带走了！把他还给我！”

“他？谁？”扉间的心沉了下去。森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这绝非寻常的情绪波动！

“弟弟……我的弟弟！”森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扉间！把他还给我！！”他嘶吼着扉间的名字，眼中却没有任何熟悉的温情，只有刻骨的恨意和疯狂。

弟弟？扉间如遭雷击！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前世战场上，柱间为他挡箭时那声焦急的“扉间！左侧！”，病榻前那句破碎的“对不起……”……森口中的“弟弟”，指向的正是前世的他自己！有人在利用森的精神漏洞，强行扭曲、灌入记忆碎片！

“森，看着我！我是扉间！我就在这里！”扉间试图稳定他的情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穿透力，“没有别人！只有我！”

“骗子！幻觉！都是你制造的幻觉！”森猛地捂住耳朵，痛苦地摇晃着头颅，仿佛要将侵入脑中的声音甩出去，“他在哭……他好痛……他需要我！是你们……是你们这些黑暗里的东西把他抢走了！放开他！”他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将扉间当成了制造幻觉的元凶，也隐约感知到了真正侵蚀他精神的“黑暗”。

就在这时，洼地四周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

浓稠如墨汁般的黑暗开始蠕动、汇聚，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噜”声。空气中那股阴冷的腐朽气息骤然浓烈了十倍！七八个扭曲的、不成人形的黑影从黑暗中缓缓“站”起。它们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散发着纯粹的恶意、混乱和吞噬灵魂的饥渴感。它们正是潜伏已久的“暗鸦”精锐——蚀心者！擅长挖掘目标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执念，扭曲记忆，制造心魇，最终将目标的精神彻底吞噬、同化为黑暗的养料！

它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刺杀，而是扉间和森这两个拥有强大灵魂本质的存在！森精神的不稳定，扉间此刻因森的状态而产生的巨大心灵空隙，正是它们发动总攻的最佳时机！

“咯咯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非男非女，如同指甲刮擦着朽木，“美味的恐惧……执念……痛苦……多么甘甜的养料……”

“交出你们的灵魂……融入永恒的黑暗……”

“那个哭泣的孩子……他就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来吧……”

蚀心者的低语如同无形的毒针，直接刺入扉间和森的大脑！它们不仅攻击森，更试图利用森此刻混乱痛苦的精神状态作为跳板，将心魇的触角伸向扉间！

扉间瞬间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恶意顺着精神链接汹涌而来！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森倒在血泊中，眼神空洞；木叶在烈火中燃烧；前世的兄长带着绝望的眼神渐行渐远……无数负面的情绪和恐惧被无限放大，冲击着他的理智！

“滚出去！”扉间怒吼一声，强大的意志力如同磐石，强行将侵入的精神毒素逼退！他眼中寒光爆射，瞬间锁定了黑暗中几个最活跃的蚀心者核心。腰间的武士刀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闪电般出鞘！冰冷的刀光划破粘稠的黑暗，带着斩断虚妄的决心，直劈向最近的一个蚀心者！

然而，蚀心者的可怕之处在于，物理攻击对它们效果有限！刀锋划过黑影，如同劈入浓稠的泥沼，黑影一阵扭曲波动，发出令人烦躁的嘶嘶声，随即又缓慢凝聚，只是颜色似乎淡了一丝。更多的低语和扭曲的幻象如同潮水般涌向扉间，试图将他拖入心魇的深渊。

“没用的……抵抗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看啊……你的‘兄长’……他在恨你……恨你害死了他……”

蚀心者精准地找到了扉间内心最深、最痛的伤疤——前世的遗憾与愧疚！一幅幅扭曲的画面强行塞入扉间的脑海：病榻上的柱间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婚礼当天的柱间在指责他的逃避；终结谷前，柱间控诉他未能并肩作战……

“闭嘴！！！”扉间双目赤红，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这些污秽的东西，竟敢亵渎他与兄长之间最珍贵、最沉重的记忆！他的刀势更加狂暴，如同银龙狂舞，将靠近的黑暗撕裂、逼退，但蚀心者如同附骨之疽，源源不断，精神攻击无孔不入！

就在这时，被心魇和蚀心者低语双重折磨的森，突然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的嚎叫！

“啊——！！！！”

这声嚎叫穿透了黑暗的精神污染，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本源、无法承受巨大痛苦的悲鸣！

紧接着，异变陡生！

以蜷缩的森为中心，一股无法言喻的、原始而庞大的力量轰然爆发！

轰隆——！！！

地面剧烈震颤！无数粗壮的、散发着磅礴生命力的翠绿藤蔓，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破土而出！这些藤蔓与森之前无意识催生的细小藤蔓截然不同！它们坚韧如钢，表面覆盖着古老的木质纹理，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生命能量和一种……属于“创造”的法则气息！

藤蔓并非无差别攻击，而是带着一种精准到极致的、狂暴的守护意志，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地抽打、缠绕向那些散发着黑暗气息的蚀心者！

噗！噗！噗！

一个蚀心者被数根藤蔓瞬间洞穿、撕裂！那粘稠的黑暗物质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凄厉的尖啸，在翠绿的生命光芒中迅速消融、湮灭！

另一个蚀心者试图化作黑雾逃窜，却被藤蔓编织的巨网当头罩下！生命能量与黑暗物质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黑雾在绿网的包裹下急剧收缩、变淡！

第三个蚀心者妄图用扭曲的幻象干扰藤蔓，然而藤蔓仿佛能看穿虚妄，无视幻象，精准地将其本体绞碎！

这是……木遁！

而且是蕴含着千手柱间本源力量、觉醒于守护执念的木遁！不再是治疗小草的微光，而是用于战斗、用于守护最重要之人的森罗万象之力！

“这……这是什么力量？！”

“不可能！这个世界的法则……”

“快撤！情报有误！！”

蚀心者惊恐万状的意念波动在黑暗中疯狂传递。

森依旧蜷缩着，身体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鲜血——强行爆发远超身体负荷的本源力量，代价巨大！但他紧闭的双眼中，泪水混合着血丝滑落，口中无意识地、痛苦地呢喃着：“扉间……别怕……哥哥……保护你……谁也不能……伤害我弟弟……”

“哥哥……”

“保护……”

“弟弟……”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正与蚀心者缠斗的扉间心头！他看着那些狂暴守护着他的、熟悉的木遁藤蔓，听着森那无意识却与前世兄长挡箭时如出一辙的守护宣言，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悲恸瞬间淹没了他！

森的力量爆发，瞬间击溃了蚀心者的围攻，也如同最猛烈的一击，狠狠撞开了他精神世界深处那道尘封的记忆闸门！前世今生，守护的誓言，被背叛的幻象，蚀心者的低语，以及此刻为了守护“弟弟”而本能爆发出的、属于千手柱间的力量……所有这些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狂潮，在他混乱痛苦的精神识海中猛烈地冲撞、激荡！

“呃啊——！！！”

森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抱着头猛地从地上弹起，又重重摔落！他双目圆睁，瞳孔时而涣散，时而紧缩，眼中疯狂、痛苦、迷茫、以及一丝丝正在艰难凝聚的、属于“柱间”的惊愕与清明，交织变幻！他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仿佛有绿色的脉络在疯狂游走、冲突！

记忆的洪流，正在他破碎的精神世界中，进行着最激烈、最凶险的融合与复苏！蚀心者的精神毒素如同催化剂，将这个过程变得无比痛苦和危险！他的身体成了两世灵魂、两种力量激烈交锋的战场！

“兄长！！”扉间再也顾不得残余的蚀心者，瞬间冲到森的身边，试图按住他剧烈抽搐的身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痛楚。他清楚地看到，森此刻承受的痛苦，远超任何物理伤害！

残余的蚀心者见森力量失控、精神崩溃，扉间方寸大乱，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再次汇聚起更浓的黑暗，发出贪婪的尖啸，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它们要趁此机会，一举吞噬掉这两个陷入巨大危机的灵魂！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森记忆的强行复苏和力量暴走，进入了更凶险、更惊心动魄的阶段！扉间不仅要面对外部的黑暗侵蚀，更要守护正在经历灵魂撕裂般痛苦的森，防止他在记忆融合完成前被心魔吞噬，或者被蚀心者趁虚而入！守护之战，在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层面，达到了白热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