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弥漫着蓼蓝叶的苦涩气味。婉清将石臼里的叶片捣碎，蓝色的汁液溅到粗布衣袖上，留下点点深色痕迹。她的手腕还隐隐作痛，那是昨日周景文留下的指印。
"再加把劲。"赵明德蹲在染缸旁，手里捏着一小包淡黄色粉末，"等汁液变成深紫色才能下料。"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进来，在染缸表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婉清抹了把汗，看见自己疲惫的倒影在染液中晃动。
"这配方真能瞒过周家？"她压低声音问道。屋外蟋蟀的鸣叫时断时续。
赵明德没有立即回答。他取出一块白麻布浸入染液，提起时布料已经变成一种特别的青蓝色。"爷爷从西域学来的。"他抖开布料，"除了明矾，还要加..."
远处突然传来犬吠。两人同时屏住呼吸。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篱笆外。
"周家的人？"婉清握紧了石杵，指节发白。
赵明德迅速吹灭油灯。黑暗中，婉清看见他的手移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短刀，刀鞘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脚步声渐渐远去。婉清刚要松口气，就听见赵明德说："明天我去城里。"
"太危险了！周家肯定派人盯着..."
"所以才更要去。"少年将染好的布折好塞进袖中，"引开他们，你才好把布送到锦云轩。"他顿了顿，"听说新任巡抚的夫人闺名叫'青娥'。"
婉清眼睛一亮。她取出一块素绢，银针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正好..."
针线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素绢上渐渐浮现出月宫的轮廓，嫦娥的衣袂飘飘——唯独面容模糊不清。
"这是..."
"外祖母教的手法。"婉清轻声说，虽然她对这位外祖母毫无印象。针脚细密均匀，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赵明德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掌心的茧子磨得她皮肤发烫。"你到底是谁？"他声音沙哑，"这种绣法连宫里都少见。"
油灯重新点亮，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婉清望着染缸里晃动的月光："我也想知道。"她按着自己的心口，"有时候这里会冒出些奇怪的念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十匹"青霞染"终于完成。婉清将最后一匹单独收好，在布角绣了一朵小小的梅花——这是要献给巡抚的礼物。
"该回去了。"婉清活动着僵硬的脖颈。
赵明德送她到柴房门口。晨雾中，他的眉骨投下深深的阴影。"当心周家。"他突然说，"周景文上月刚打死一个染匠。"
婉清脚步一顿。雾气凝结在她的睫毛上，远处传来早起农人的咳嗽声。在这个看似平常的清晨，她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这场较量，赌上的可能不止是生计。
回到家中，婉清发现母亲正在灶前忙碌。林秀芸看见女儿疲惫的神色，什么也没问，只是盛了一碗热粥递给她。
"娘，您不问我这些天在忙什么吗？"婉清捧着粥碗，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林秀芸轻轻抚过女儿的发梢："你爹年轻时也总有些自己的主意。"她顿了顿，"只是要记得，无论做什么，先保住性命要紧。"
婉清鼻子一酸。她想起前世孤身一人在城市打拼时，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午后，她独自来到溪边清洗染布时用的工具。溪水冰凉，冲刷着她手上的染料。忽然，一块小石子落入水中，溅起水花。婉清抬头，看见周管家站在岸边，脸上挂着假笑。
"苏姑娘，少爷让我来看看进度。"他眯着眼睛打量婉清身边的工具，"染布很辛苦吧？"
婉清强自镇定："周管家说笑了，不过是些粗活。"
"我家少爷说了，若是苏姑娘肯交出配方，不仅之前的过节一笔勾销，还能得五十两银子。"周管家凑近一步，"够你们一家吃用好几年的。"
五十两。这个数字让婉清心头一跳。但她想起赵明德的警告，想起那个被打死的染匠。
"周管家高看我了。"她后退一步，"我哪有什么配方，不过是碰运气罢了。"
周管家的笑容消失了："不识抬举！"他冷哼一声，"三日期限一到，若是交不出十匹布..."他没说完，转身离去。
溪水哗哗流淌，婉清的手微微发抖。她忽然明白，这场较量早已不是简单的买卖之争。周家要的不只是配方，更是要彻底掌控这门手艺。
傍晚时分，赵明德匆匆赶来。他脸色凝重："周家派人盯上了我爷爷的药铺。"
"那我们..."
"计划不变。"赵明德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最后的药材，省着用。"
婉清接过布包，触手冰凉。她忽然注意到赵明德右手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你的手..."
"不妨事。"他收回手，"记住，明日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把布送到锦云轩。"
夜色渐深，婉清在灯下仔细检查每一匹布。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布匹上，那些青蓝色的布料泛着奇异的光泽。她轻轻抚摸布面，忽然想起前世参观过的非遗展览，那些传承千年的工艺。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守护这门即将失传的手艺。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婉清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明日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周家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位素未谋面的巡抚大人，又会如何看待这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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