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枚铜镀金的奥运纪念章站在教室后门时,周杰伦的《稻香》正从讲台旁的录音机里淌出来。2008年的夏末总带着这种潮湿的旋律,林墨趴在堆满试卷的课桌上,笔杆在指间转得飞快,后脑勺那撮挑染成酒红色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后来他总说年轻时的杀马特造型是人生污点,此刻却像团跳跃的火焰,灼得我眼眶发酸。
"喂,打酱油啊?"他头也不回地哼了句。这词在那年夏天比冰汽水还流行,可从十七岁的林墨嘴里说出来,突然就少了几分戏谑。我把纪念章往他桌上一放,金属边缘磕在美羊羊文具盒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只印着喜羊羊图案的塑料盒子正敞着,露出里面缠成一团的迷宫尺子——后来在他办公室抽屉里,我见过同款的成人版金属直尺。
"朝阳公园那边在卖的,"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背面能刻字。"
他的笔顿了顿。卷笔刀削出的木屑在阳光下浮沉,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构成了这个时空特有的质地。我突然想起上周整理他办公室档案时,在1998年的会议记录背面看到过潦草的奥运五环,那时他刚创业,总说最遗憾的是没去成北京奥运会。
录音机突然卡壳,磁带绞出嘶哑的噪音。后排男生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喊"很雷很雷"——这年的网络流行语正以病毒式速度入侵校园。林墨却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纪念章往裤袋里塞时,我瞥见他校服内侧别着枚山寨的"中国印"贴纸,和密云摩崖石刻上那个巨型印章一模一样。
我们在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分食同一袋干脆面。他说其实早就攒够了买纪念章的钱,"但我妈住院那天,我把钱全换了水果篮"。风卷着广播里孙燕姿的《逆光》掠过耳畔,远处黑板报上"北京欢迎你"的艺术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我突然想起未来他总在深夜办公室吃便利店饭团,想起他电脑屏保是朝阳公园的奥运雕塑,原来有些执念早在十七岁就扎了根。
晚自习前的霞光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林墨突然从书包里翻出个信封,邮票上印着福娃晶晶,边角已经磨得发毛。"本来想写给省队教练的,"他挠挠头,酒红色发丝垂下来遮住眼睛,"但上次选拔赛发挥太烂,估计人家看了要笑我很傻很天真。"
我盯着信封上模糊的邮戳,突然想起十年后他在酒局上说的话:"如果当年再勇敢点......"此刻蝉鸣正盛,操场上有人在用山寨手机外放《小酒窝》,林俊杰的声音混着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构成这个夏天最鲜活的背景音。我抓起他的手腕往传达室跑,那枚奥运纪念章在他裤袋里硌着我的掌心,像颗滚烫的星子。
传达室大爷盖邮戳的瞬间,林墨突然把纪念章掏出来塞进信封。"背面刻了字,"他耳尖发红,"刻的'2008.8.8'。"晚风掀起他校服下摆,露出里面印着"囧"字的T恤——这个在后来被他嘲笑老土的表情包,此刻却无比真诚地映着晚霞。
回教室的路上,《北京欢迎你》的旋律从每个窗口漫出来。我看着十七岁的林墨蹦跳着躲开洒水车,突然明白所谓重回,从来不是为了改写某个商业帝国的起点,而是为了让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遗憾,能在某个蝉鸣的午后,随着一枚奥运徽章轻轻落地。